医馆外的门环被拍得震天价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人心上。第三下时,伴随着一个女人凄厉的哭嚎,划破了寂静的夜空:“苏小娘子救命!我家男人被刀捅了,血止不住啊!” 那声音尖锐而绝望,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惊悚。
苏晚握着柳叶刀的手瞬间一顿,一种本能的警觉涌上心头。顾昭悄无声息地迅速走到她身侧,动作敏捷而轻盈,宛如一只矫健的黑豹。他微微侧身,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挑开半扇窗纸,一丝清冷的月光悄然漏进来,恰好照见台阶下站着一个裹着青布裙的妇人,怀里横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那男人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指尖不自然地蜷缩着,像是被人强行掰着握刀后呈现出的怪异姿势。顾昭眯起眼睛,低声说道:“有问题。深更半夜,这妇人的绣鞋上却沾着新泥,可这街上的雪早被巡城兵清扫得干干净净,根本不该有泥。”
苏晚听了,后颈不禁泛起一阵凉意。她在急诊科的经历让她见过太多 “送伤者” 实则是引蛇出洞的把戏。此刻再仔细打量那妇人,只见她虽然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可眼角却干涩得没沾半滴泪,愈发显得可疑。
“影十一。” 顾昭突然提高声音,故意让屋外的人听见,“去开后门。”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瓦片碎裂的清脆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影十一的身影如鬼魅般从房梁上一闪而下,手中的短刀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闪亮的银弧,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他低声急促地说道:“主子,东边墙头有动静!”
苏晚的瞳孔骤然一缩,心中暗叫不好。她猛地拽住顾昭的衣袖,用力往药柜后躲去,同时扬声大喊:“阿娘!小川!”
几乎在同一时刻,地窖的暗门 “咔嗒” 一声从里面打开,林氏扶着苏小川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两人脸上还沾着草药渣,显然是方才听到动静就提前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苏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急切地将两人推进地窖,然后迅速反手扣上木闩,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别出来,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动。” 她摸到门闩上的铜锁,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阿娘,小川... 等我。”
此时,院外传来赵将军如洪钟般的暴喝:“鼠辈!吃某一刀!” 紧接着,刀风呼啸、破风声和闷哼声交织在一起,显然已经与敌人交上了手。
顾昭将苏晚紧紧护在身后,手中的匕首尖稳稳地抵着门框,眼神坚定而锐利,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低声说道:“跟着我,往偏厅撤。”
“苏娘子!” 那妇人突然又拔高了嗓子,声音里带着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您见死不救吗?我男人快断气了!”
苏晚用余光瞥见那男人的手指在地上剧烈地抽搐,那动作明显不是濒死之人的自然反应,更像是有人在他袖中扯动了细绳。她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地抄起案上的药罐,用尽全身力气猛地砸向两人脚边。随着陶罐 “哗啦” 一声碎裂,那妇人终于露出了破绽:她弯腰去扶男人时,腰间闪过一截黑绸,正是柳先生手下惯用的暗卫服饰。
“顾昭!” 苏晚大喊一声的同时,那妇人已从男人腰间抽出短刃,动作敏捷而凶狠。
顾昭反应极快,手中的匕首如闪电般擦着她耳尖飞射出去,“噗” 的一声钉进柱子,吓得那妇人惊得后退两步,却正好撞进影十一怀里。
影十一眼疾手快,反手扣住她手腕,将短刀紧紧抵住她咽喉,厉声道:“说,谁派你来的?”
“死士,不会说的。” 苏晚盯着那妇人突然翻白的眼睛,心中明白她正咬着嘴里的毒囊。
苏晚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力掰开她下巴,指尖触到一个滑腻的蜡壳,然而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见血沫从妇人嘴角汩汩涌出,苏晚迅速用银针挑开她后槽牙,取出半片未融化的药渣。
“西域曼陀罗的芯,混着南诏蛇毒。” 她捏着药渣凑近烛火,药末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幽蓝的诡异光芒,“柳先生的人,上个月在西市药铺查过这种配方。”
顾昭的脸色瞬间沉如墨染,眼神中透着愤怒与冷峻。他蹲下身,猛地扯开妇人衣襟,果然在她肩窝处看到一朵墨青色的曼陀罗刺青,和之前截获的柳府死士标记一模一样。
“我去宫里。” 他迅速扯下外袍,轻轻裹住苏晚肩头,动作轻柔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守着医馆,等我回来。”
苏晚下意识地攥住他袖口,心中满是担忧,刚要开口:“顾昭,皇帝...”
“我知道。” 他微微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发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但这一次,我要问个明白。”
宫城的红墙在夜色中宛如一道巨大的血幕,散发着一种神秘而威严的气息。顾昭静静地跪在御书房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不一会儿便落满了他的肩头,仿佛给他披上了一件白色的披风。
皇帝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与慵懒:“顾统领,不过是几个毛贼,值得你半夜闯宫?”
“那是柳先生的死士。” 顾昭重重地叩首,额头触地,声音坚定而有力,“上个月在晋州劫粮的马匪,用的也是同样的毒囊。”
帘后传来茶盏轻轻放置在桌上的脆响,清脆悦耳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警告。皇帝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如同寒冬的冷风:“顾昭,你跟了朕十年。有些事,不该查得太深。”
顾昭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痕迹。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三天前皇帝让他查晋州旱灾,却又暗示他 “适可而止”;柳先生作为李敬之幕僚,明里暗里阻挠赈灾;更想起苏晚在逃荒路上,为了救他和众人,用本该是晋州百姓的救命粮熬的那锅药粥。那些画面如同电影般在他眼前一一闪过,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不甘。
“臣遵旨。” 他低头应下,声音有些沙哑,喉间像塞了一团燃烧的火,炽热而难受。
回到医馆时,天已大亮,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给世界带来了光明与温暖。
苏晚正蹲在台阶上,面前摊开一张京城地图,她手中握着朱砂笔,在地图上圈着城南废弃驿站。那是方才从死士鞋底刮下的泥里,发现混着驿站特有的红土,由此推断出他们的来源。
“他们从驿站来。” 她抬头,眼下的乌青比昨夜更加浓重,透着深深的疲惫,“驿站归兵部管,柳先生...”
“先喝药。” 顾昭打断她,手里端着她昨晚熬的参汤,眼神中满是心疼,“你一夜没合眼。”
苏晚接过碗,正要喝时,触到碗底却突然顿住。只见碗底压着一张字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刻意写的:“你以为你在救人,其实你正在助纣为虐。”
顾昭的手指骤然收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认得这是柳先生的笔迹,上个月截获的密信里,柳先生为了掩盖贪粮的罪行,正是用左手写的暗号。
“他想让我放弃义诊司。” 苏晚紧紧捏着纸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眼神中透着愤怒与坚定。
义诊司是她和顾昭精心计划的,专门为贫民施药的官办医馆,一旦建成,柳先生那些拿药材换银钱的肮脏买卖就会彻底断绝。
顾昭望着她泛红的眼尾,心中涌起一阵心疼。他突然想起昨夜在御书房,皇帝说 “有些事不该查太深” 时,眼底闪过的那丝不耐。他原以为自己对皇帝足够忠诚,可此刻看着苏晚因为担忧而攥紧的手指,看着医馆里还挂着的逃荒百姓送来的 “活死人” 锦旗,他突然觉得那些年的 “忠诚” 就像一个可笑的笑话。
“影十一。” 他转身大声喊道,声音在医馆内回荡。暗卫如飞鸟般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单膝跪地。
影十一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主子,陛下说过...”
“从现在起,你们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 顾昭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违抗的威严,“不管是谁下的令,若不利于苏晚和医馆,一律不得执行。”
影十一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跟着顾昭十年,从未见过自家主子露出这样坚定而决绝的神情,仿佛要不顾一切地把整个天下都挡在苏晚身前。
“是。” 他单膝跪地,佩刀磕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如同誓言般坚定。
深夜,万籁俱寂,顾昭独自站在医馆后的巷子里。月光穿过晾药的竹筛,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宛如一幅神秘的画卷。
他静静地望着医馆窗纸上晃动的苏晚身影,听着她给小川讲故事的温柔声音,思绪不禁飘回到逃荒路上的那个夜晚。那时,她蹲在篝火边,眼神专注地给他缝伤口,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金疮药都更能治愈他的伤痛,也温暖了他的心。
“对不起,陛下。” 他对着宫城方向,低声说道,声音轻得如同微风中的叹息,“这一次,我要为自己做选择了。”
仿佛是回应他的话,风突然大了起来,呼啸着卷着几片碎云遮住了月光。医馆的青瓦在风中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屋顶悄然走动。
顾昭猛地抬头,却只看见漫天翻涌的乌云,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他知道,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