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潮水般,缓缓漫进晋州旧宅的青瓦屋檐,将整个院子渐渐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就在这时,影十一的马蹄声如雷,裹着滚滚尘沙,猛地撞进院子,打破了这份宁静。
谢参军掀开帘子踏入屋内的瞬间,苏晚敏锐地捕捉到一缕沉水香的气息,那味道与陈尚书书房里的如出一辙,清淡却又独特,让她心中不禁一凛。
“顾统领唤在下,可是为了晋州旧案?” 谢参军抬手从容地理了理广袖,腕间的青瓷扣在烛火的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仿佛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眼尾微垂,神色平静得像是寻常赴宴,可靴底碾过地上半片碎砖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却似乎泄露了他内心的一丝波澜。
顾昭面色冷峻,将手中的名单 “啪” 地一声拍在案上,纸张的震动使得烛芯猛地跳动了一下,光影在墙壁上摇曳不定。“周明远是你府中管事?”
谢参军低头扫了一眼名单,指节在案几上不紧不慢地轻叩两下,仿佛在思索着如何作答。“周庆是晚生远房叔父,早在十年前便断了往来。周明远是他亲侄,来京投亲时求到我门上,我念着同宗情分留了他。” 他抬起眼时,眼尾依旧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顾统领若说他参与毒粮案,晚生实在不知。”
苏晚紧紧盯着他的袖扣,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干涩发紧。前世在急诊科的经历让她见过太多说谎的病人,那些人说谎时,往往会有一些细微的肢体语言,比如瞳孔微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衣物。可眼前的谢参军,呼吸均匀得如同山涧潺潺的流水,毫无破绽。
她下意识地捏紧袖口,突然开口:“谢大人可知,东宫近日在查晋州旧案?”
谢参军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那一瞬间的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泛起的一丝涟漪,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容。“苏姑娘说笑了,东宫......”
“不是说笑。” 苏晚打断他,余光瞥见顾昭投来探究的目光。“若谢大人真不知情,不妨让影十一扮作东宫使者,去你府中传句话 —— 就说东宫要彻查当年粮道。” 她的喉咙有些发涩,“若你与周明远无关,自不会有人夜访;若有......”
“苏姑娘好计策。” 顾昭突然笑了,那笑容却未达眼底,指节有节奏地敲了敲案几。“影十一,去换身玄色锦袍,袖上绣团龙。”
影十一干脆利落地应了声,转身时刀鞘擦过门框,带起一阵风,仿佛也将紧张的气氛吹散了些许。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谢府后巷的狗却突然狂吠起来,那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得树上栖息的鸟儿振翅飞起。苏晚守在顾昭身侧,神情紧绷,听着暗卫传回的消息:“那人身手利落,翻后墙时踩碎了半块瓦。” 她攥着顾昭递来的茶盏,杯壁沁凉,触手生寒,就像攥着一块冰,让她的手心微微出汗。
“带进来。” 顾昭的声音仿佛浸在寒潭之中,透着彻骨的冰冷。
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的刹那,苏晚看见一个精瘦的汉子,左脸有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宛如一条扭曲的蜈蚣趴在脸上,让人望而生畏。
他被按在地上,喉间发出沉闷的哼声,带着一丝不甘与愤怒:“你们敢动我?谢参军......”
“谢参军?” 顾昭捏着匕首,轻轻挑开烛芯,火苗 “腾” 地一下窜高,橙红色的火光映得汉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现在在旧宅喝茶,倒不如说说你 —— 十年前晋州粮库的守夜人,王二牛?”
汉子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额角的汗珠大颗大颗地砸在青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大人怎么知道......”
“当年粮库起火,烧死三个守夜人。” 顾昭的匕首尖缓缓抵上汉子的下巴,寒光闪烁。“可有人说,王二牛连夜逃去了北边。”
“我说我说!” 汉子抖得如同筛糠一般,声音带着哭腔。“周主簿让我们往粮里掺药粉,说能防虫!后来百姓开始吐黑血,我害怕想跑,周主簿要杀我灭口......” 他突然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躲在草垛里,看见他把半坛药埋在粮库后墙根......”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屋内紧张的对峙。
谢参军猛地掀开帘子进来,腰间的玉佩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盯着地上的汉子,喉结上下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王二牛?你不是......”
“谢大人认识?” 顾昭手中的匕首 “当” 地一声,狠狠插进案几,刀刃没入木头,微微颤动,发出嗡嗡的声响。
谢参军像是被这声响惊到,突然 “扑通” 一声跪了下去,额头紧紧抵着青石板,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晚生确实知道周庆的事。三年前周明远来投,我在他包袱里翻到半片青瓷,和父亲当年留下的残片一样 —— 那是晋州粮库的封坛器。” 他的声音愈发颤抖,仿佛压抑着多年的秘密终于要宣泄而出。“我查了半年,发现粮库账册有缺,可每次要查下去,总有人递密信警告......”
“所以你就装傻?” 苏晚气得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的痕迹。
“我不敢打草惊蛇!” 谢参军猛地抬起头,眼尾的泪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光亮。“晋州死了三万人,我叔父是帮凶,我若轻举妄动,那些幕后的人会杀了我,杀了所有知情者!” 他重重地叩首,额头与青石板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顾统领,苏姑娘,让我继续查下去,我能引他们露面!”
顾昭盯着他的后背,沉默不语,寂静得能清晰地听见院外更漏声,“滴答,滴答”,仿佛在丈量着人心的深浅。
末了,他伸手扶起谢参军,目光如炬:“我信你一次。但再有隐瞒......” 他指了指案上的匕首,那寒光凛冽的刀刃仿佛在警告着一切的背叛。“这刀不长眼。”
谢参军起身时,袖扣在烛火下晃了晃,折射出一抹清冷的光。他朝顾昭深深一揖,又朝苏晚弯腰行礼:“苏姑娘的计策,晚生记下了。”
更声悠悠地敲过五下,天色渐明,谢参军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
苏晚站在檐下,看着他仰头望了望天际 —— 残月如同一把银刀,冷冷地割开浓稠的夜色,洒下清冷的光辉。他的眼神太过复杂,像是深潭里沉了一块石头,泛起无尽的深沉,又浮起一片碎玉,透着难以言说的无奈与挣扎。
“在想什么?” 顾昭的披风轻轻裹过来,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沉香气息,温暖而安心。
苏晚摇了摇头,目光扫过隔壁那处荒宅 —— 门楣上的 “张记布庄” 匾额歪歪斜斜地挂着,像是随时都会掉落,墙根处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蒿,在夜风中摇曳,透着一股荒凉与衰败。林氏今早还说,医馆太小,抓药时总撞翻药柜......
“明日去看看隔壁?” 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夜风中轻轻飘荡。
顾昭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嘴角微微勾了勾,眼神柔和:“好。”
夜风轻轻卷起几片枯叶,“沙沙” 作响,擦过荒宅褪色的朱门。门后传来 “吱呀” 一声轻响,仿佛有人推开了半扇门 —— 又或者,只是风在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