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一的话音刚落,苏晚便觉后槽牙一阵发酸,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正紧紧逼来。偏厅的烛火被穿堂风肆意扑腾,忽明忽暗,摇曳的光影映得墙上 “焚” 字上的茶渍,宛如一块凝固的血斑,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病坊,那里躺着她牵挂的病人。她想起老秀才,昨日他还虚弱地攥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对生活的期待,说等病好了要教小川写对子,那声音虽微弱却透着坚定;还有李婶子的小儿子,总是调皮地扒着门框,目不转睛地看她煎药,衣角还沾着她新染的姜黄药渍,那纯真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
“转移病人需要多久?” 她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可声音却沉稳得如同压舱石,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顾昭见状,心疼地伸手覆住她发凉的手背,试图传递些许温暖。“暗卫已在城南布防,但病坊里有三十七个患者,其中七个高热昏迷,三个断腿的。连夜转移......”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至少得死一半。”
苏晚像是被什么狠狠刺痛,猛地站起身来,木椅在青砖地上划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压抑的寂静。她目光灼灼地望向窗外药坊的方向,那里飘来的艾草味里,混着淡淡的苦杏仁香,那是她新配的解毒汤的味道,可此时却让她心中愈发沉重。“张尚书要烧的不是病坊,是证据。” 她急切地抓起案上的供词,纸角在指尖簌簌发颤,“柳先生前日醒了,说他在张府宴上喝了酒,那酒里有寒骨散。”
顾昭瞳孔瞬间微缩,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他自然知道柳先生是谁 —— 那是礼部侍郎的岳父,半月前突然 “染疫” 被送进病坊,这里面的蹊跷不言而喻。
“若病坊被焚,所有中毒的证据都将灰飞烟灭。” 苏晚将供词用力拍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但他不知道,我这还有半块酒壶碎片,上面沾着寒骨散。” 说罢,她迅速转身看向影十一,果断下令,“去把魏五和周文叫来。”
影十一领命,如鬼魅般翻出窗,瓦砾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顾昭伸手按住她欲掀门帘的手,目光中满是担忧,“你要去京兆府?”
“他敢烧病坊,我就敢烧他的乌纱帽。” 苏晚扯出一个冷冽的笑,笑容中透着无畏与决绝,“张尚书最疼的嫡女有孕两个月,他夫人昨日还托人来医馆讨安胎药。我若死在他府里......” 她指尖轻轻划过顾昭腰间的玉佩,眼神坚定而锐利,“你说,圣上知道他逼死了能解寒骨散的医女,会怎么想?”
顾昭听后,突然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力道重得几乎要留下青痕,仿佛想把她牢牢护在身边。他凝视着她眼底跳动的火焰,思绪不禁飘回到初见时,她在逃荒路上跪坐在泥里,不顾自身安危,用碎瓷片给伤兵刮骨的模样 —— 那时的她浑身是血,狼狈不堪,可眼睛却亮得像把刀,透着一股坚韧不拔的力量。“我陪你去。” 他缓缓松开手,温柔地替她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鬓角,轻声说道,“若他动你一根头发,我就拆了京兆府的门槛。”
就在这时,医馆堂屋的油灯突然噼啪爆了个灯花,仿佛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交锋而紧张。
魏五扛着玄铁短棍,风风火火地撞门进来,周文则攥着药箱,脚步匆匆地跟在后面。周文的白衫下摆沾着未洗净的药渍,那是他忙碌于救治病人的痕迹。“苏姑娘,我、我把寒骨散的样本收好了,还有柳先生的供词抄了三份......” 他喘着粗气,眼中透着紧张与期待。
“好。” 苏晚将牛皮纸包塞进他怀里,有条不紊地吩咐道,“等会你站在我身侧,张尚书问什么,你就把药瓶举高些。” 接着,她转向魏五,“你守在二门外,若有衙役拦路......”
“小的明白。” 魏五咧嘴一笑,短棍在掌心熟练地转了个花,自信满满地说道,“保证没人能近苏姑娘三步。”
京兆府的朱门在三更天被拍得山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很远,仿佛在向整个京城宣告一场风暴的来临。
门房举着灯笼,睡眼惺忪地出来查看,正见顾昭将腰牌往他鼻尖一送 —— 那是镶着玄玉的暗卫腰牌,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透着一股威严。“通传张尚书,活死人医苏晚求见。” 顾昭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不容置疑。
正厅里,张尚书手中的茶盏 “当啷” 一声落地,摔得粉碎,茶水溅湿了他的衣摆。他盯着堂下站得笔直的苏晚,又扫过她身侧攥着药箱的周文,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强装镇定地说道:“苏姑娘深夜闯府,莫不是嫌命长?”
“命长不长,得看尚书大人想不想活。” 苏晚毫不畏惧地将供词拍在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柳先生说,上月十五张府家宴,您亲自给他斟的那杯酒里,掺了寒骨散。” 她示意周文打开药箱,瓷瓶里深褐色的药粉在烛火下泛着幽光,仿佛隐藏着无尽的危险。“这是从酒壶碎片上刮下的寒骨散,太医院的老医正说,这东西焚烧时会散出毒气,十里内人畜皆亡 —— 不知尚书大人的嫡女安胎所居的梧桐苑,离城南病坊有多远?”
张尚书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如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想起昨日夫人哭哭啼啼地说嫡女晨起呕得厉害,那担忧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又想起那处离病坊不过三里的梧桐苑,仿佛已经嗅到了潜在的危机;更想起圣上口谕里 “务必稳定京中民心” 的重音,仿佛一道紧箍咒正紧紧勒住他的脖颈。
“还有这个。” 顾昭突然上前,将一方明黄缎子缓缓展开 —— 里面躺着块羊脂玉牌,刻着 “钦命暗卫统领” 六个小字,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圣上命我彻查寒骨散一案,苏姑娘是本案关键人证。” 他指尖轻轻叩了叩玉牌,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若病坊有半分闪失,张某人是想试试,暗卫的刀快,还是圣心的凉得快?”
厅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打破了厅内紧张的对峙。
李大娘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冲进来,身后跟着二十多个拎着木棍的百姓 —— 有她医好的脚夫,此刻眼神坚定,充满力量;有在医馆帮工的老妇,虽已不再年轻,却也一脸决然;甚至还有几个裹着病号服的患者,不顾自身虚弱,也赶来声援。“苏姑娘说病坊不能烧!” 李大娘将火把往地上一杵,火星子四溅,溅到张尚书的官靴上,“要烧先烧我这把老骨头!”
张尚书望着满厅的火把和一张张紧绷的面孔,心中的防线瞬间崩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突然跌坐回椅中。他盯着苏晚身后的顾昭,又看了看那些攥着木棍的百姓,最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罢了...... 传我的令,城南病坊暂不焚烧。”
离开京兆府时,东方已泛出鱼肚白,曙光正努力穿透黑暗,洒下丝丝缕缕的微光。
苏晚站在街角,望着李大娘带着百姓往病坊赶去,周文小跑着追上去,边跑边从药箱里掏伤药分给护坊队。那忙碌而有序的场景,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顾昭轻轻将大氅披在她肩上,体温透过粗布渗进来,温暖着她的身心。“他们为什么信你?” 他轻声问道,眼中满是好奇与赞赏。
“因为我治好了他们的病。” 苏晚望着病坊方向渐起的炊烟,嘴角微微扬起,露出欣慰的笑容,“因为他们知道,我不会让他们白活。”
晨雾里,病坊的灯笼还亮着,在朦胧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像一颗不熄的星子,给人带来希望与温暖。
苏晚正看得出神,魏五突然扯了扯她的袖子,急切地说道:“姑娘,城门口围了好多人。”
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 衙役正踩着梯子贴告示,朱红的封条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向人们宣告着什么。
顾昭的手慢慢覆上腰间的暗卫腰牌,目光沉得像口幽深的井,透着警惕与思索。
苏晚摸了摸怀里的供词,又看了看病坊方向攒动的人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斗志。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破云而出的明亮,仿佛在向未知的挑战宣告着自己的决心。“顾昭,你说这告示上,会写些什么?”
顾昭望着她眼里闪烁的光芒,也不禁笑了。他牵起她的手往医馆走,晨露打湿了青石板,却浸不湿他们脚下坚定的路。“不管写什么......” 他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说道,“我们都接着。”
病坊的灯笼在晨雾里愈发清晰,宛如一座灯塔,照亮了所有不肯妥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