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画面定格在Lx-0928舱体的裂痕上，幽蓝的冷光映在林昭的瞳孔里。她缓缓抽回插在数据接口的手指，指尖残留着电流微弱的刺痛感。没有迟疑，她转身走向主控台，一寸一寸切断所有对外连接端口——网络、信号、远程追踪链路，全都沉入死寂。
她拆下报废的电磁发射器外壳，指甲撬开电路板边缘的卡扣，取出那枚尚存一丝能量的核心，稳稳嵌入应急供电槽。低频噪音瞬间嗡鸣而起，如同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将她的生物信号与电子足迹尽数掩埋。
贴着墙根前行时，她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每一步都压低重心，作战靴踩进厚厚的霜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时间本身在轻叹。冷气顺着作战服接缝渗入，左臂神经接口处传来一阵阵麻木——那是“孤影”系统尚未完全重启的警告。
接近Lx-0928时，她停住了。
眼前的冰层裂痕比监控中清晰得多。不是破碎，而是从内部缓慢融化的纹路，如藤蔓般悄然蔓延，仿佛某种生命正从沉睡中苏醒。她屏住呼吸，伸手轻触舱壁，指尖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不是机械运转的规律震颤，更像是……心跳。有节奏，有温度，带着生命的回响。
她猛地缩回手，低头看向手腕上的纳米手环。三年来，它始终安静地记录着她的体温、脉搏、脑波，也封存着一段无论如何都无法删除的录音。此刻，手环正微微闪烁，光芒的频率竟与舱体内的波动完全同步。
记忆猝然翻涌。
小时候，妹妹总喜欢用小拇指轻轻敲三下手环侧面，眼睛亮亮地说：“这样声音就能住得舒服一点。”那时她笑妹妹傻，可现在，她抬起手，凭着肌肉记忆，照着那个熟悉的节奏，轻轻敲了三下。
咔。
一声轻响自舱壁下方传来，一道细小滑轨无声弹出，露出一个标准神经对接口。系统自动识别了她的生物频率，绿灯亮起，接入许可开启。
林昭深吸一口气，将手环缓缓嵌入接口。
刹那间，视野被“孤影”系统的数据流彻底覆盖。无数代码如星河倾泻，在眼前飞速滚动、重组，最终拼合成一幅完整的神经图谱。图像稳定成型的瞬间，一条人类意识链正在缓缓激活——脑波平稳，记忆区块完整无损。
屏幕上跳出一行提示：【检测到原始情感记忆区块：摇篮曲、蓝星花、姐姐的手】。
她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这不是模拟人格，也不是虚假复制的数据模型。这是真的——是那个曾经牵着她衣角、哼着跑调儿歌的小女孩，留下的真实记忆痕迹。
传输进度条抵达100%。手环自动退出，滑轨闭合。林昭还未来得及收回手，身后便响起金属关节转动的冷音。
沈烬站在冷冻区入口的逆光中，白大褂的边角沾着干涸的紫色液体，像凝固的旧血。他的机械手臂垂落身侧，指尖泛着冷铁光泽。他没有靠近，也没有下令抓捕，只是静静望着她，仿佛早已预见这一幕的发生。
“你以为她是你的妹妹？”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冰面，留下不可见却深入骨髓的寒意，“她只是我用来存放意识的容器。”
林昭没有回头，手指仍搭在手环上，掌心微汗。她知道他在观察她的情绪波动，只要一丝失控，警报系统就会被触发。自毁程序虽已暂停，但高危警戒仍在运行，一旦神经系统剧烈活动，引爆机制随时可能重启。
“容器？”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近乎陌生，连自己都感到一丝惊异。
“人的身体太脆弱了。”沈烬向前迈了一步，灯光照亮他半张脸，另一半仍隐没于阴影之中，“记忆会消散，感情也会腐朽。但我找到了办法——把意识抽离出来，注入克隆体。只要载体完好，林璇就能一直‘活着’。”
林昭缓缓转身，目光直直刺向他：“所以你擅自决定，谁该留下？”
“不是擅自。”他抬起机械手臂，掌心向上，动作缓慢却坚定，“是延续。三年前爆炸发生时，我只来得及救出她的意识数据。她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我只能把她放进新的躯壳里。”
“于是你就造了这么多一模一样的她？”
“每一个都是备份。”他的语气没有起伏，却透着执念，“每一次失败，我就重来一次。直到今天，Lx-0928终于达到了完美的同步率。”
林昭的目光扫过四周密布的培养舱。每一扇都被霜雪覆盖，看不清内里。但她知道，那一排排沉默的冰棺中，全是妹妹的复制品，像是无数个被冻结的影子，等待一个永远无法真正归来的灵魂。
“那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她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沈烬的机械手指缓缓张开，掌心浮现出一枚银色钥匙状物，表面刻满细密的基因编码，在冷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
“这是开启基因锁的钥匙。”他说，“只有它能启动最终协议，释放所有克隆体的意识链。而你——作为原体，你的神经频率是启动的最后一道密码。”
林昭盯着那枚钥匙，一动不动。
她明白，这是一场交易的开端，也是陷阱的入口。若配合，便是默许这一切合理；若拒绝，妹妹的意识或许将永远困在这具冰冷躯壳之中，无法醒来，也无法安息。
“你觉得她会愿意吗？”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如叹息。
沈烬顿住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复制了无数次，被关在这些冰冷的舱体里，醒不来也死不了……她还会感谢你吗？”
“我不需要她感谢。”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只想让她不再痛苦。”
“可你根本不知道她想要什么。”林昭往前一步，眼神锐利如刃，“你只是在填补自己的空缺。妈妈走了，你恨基因的缺陷；林璇没了，你害怕再失去最后一丝温暖。于是你造出这么多‘她’，不是为了让她回来，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沈烬的机械手臂微微震颤，钥匙在他掌心转了一圈，又稳稳停下。
“你说错了。”他低声说，声音低沉却坚定，“我不是要让她活在我的世界里。我是要让这个世界，配得上她的存在。”
话音未落，冷冻区顶部传来一阵闷响。通风管道剧烈震动，节奏比之前更快，更急。V-12b管道上的铭牌轻轻抖动，灰尘簌簌落下。
林昭眼角余光掠过，却未移开视线。她的左手悄然滑向义肢暗格，指尖触到武器开关的凹槽——冰冷、精准、蓄势待发。只要他再进一步，她能在零点三秒内拔枪、瞄准、击发。
可沈烬没有动。
他只是抬眼，望向Lx-0928的舱体。冰层的裂缝又扩大了些许，隐约可见里面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仿佛梦中之人正试图睁眼。
“她快醒了。”他说，声音竟带上一丝近乎温柔的沙哑，“你要不要听她说句话？”
林昭的手指停在开关边缘，指尖微微蜷缩。
舱体内，一只戴着相同纳米手环的手，缓缓抬了起来，贴在了冰层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