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号缓缓驶入天枢站外环停泊区，引擎的轰鸣由震耳欲聋渐渐归于沉寂，仿佛一头长途跋涉的巨兽终于停下脚步，喘息着安顿下来。林昭伫立在主控台前，目光落在导航屏上刚跳出的一条联邦星际广播信息上。冷色调的文字浮现在屏幕上：“经基因序列复核确认，S级通缉犯林昭与已知克隆体无匹配关联，原通缉令即刻撤销。”
通讯频道里传来陈默的声音，低沉却稳如磐石：“你要露面吗？”
她没有立刻回答。舷窗外，空间站庞大的金属骨架在恒星微弱的光辉下泛着灰白的冷光，对接通道正一寸寸向前延伸，如同一条横跨虚空的桥，连接着过往与此刻。
她的视线缓缓垂落，落在左手腕——那枚纳米手环静静贴合在皮肤上，表面一道细小的划痕清晰可见，是三年前在灰星基地被碎裂的玻璃划伤所留。她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痕迹，动作极轻，却像在确认一段未曾断裂的记忆。
转身走向更衣舱，脱下厚重冰冷的作战服，换上一件素净的长衣。银白色的长发自肩头滑落，不再束起，随步伐微微晃动。她抬手，摘下了虹膜扫描器，左眼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深邃、清澈，不再被数据流覆盖。从今天起，她不再需要靠机械标记敌人，也不必隐藏自己的目光。
“该做个了结了。”她低声说，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声却深远的涟漪。
新闻发布厅位于天枢站中央区，穹顶由透明合金构成，阳光斜斜洒入，在地面切割出一块块几何形状的光影，像是时间被凝固成了图案。林昭从侧门走入时，整个大厅骤然安静。记者们抬头望来，笔尖悬在记录板上迟迟未落；安保人员的手悄然按上腰间的装置，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每一步，仿佛怕错过一丝风吹草动。
她走得不疾不徐，既不回避，也不挑衅。手腕上的纳米手环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一道淡蓝色的微光掠过地面，像是某种隐秘的回应。
一名记者终于打破沉默，声音略带试探：“您如何证明自己不是沈烬制造的实验体？外界有说法称，您的基因经过多次编辑，根本无法作为身份依据。”
林昭抬起左手，拇指缓缓滑过手环边缘。它震动了三下——短、长、短，节奏稳定，如同心跳。
“三年前，我靠它找到了妹妹。”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整个大厅，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三年后，它还在震。用的是我们小时候的约定。”
现场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另一个声音响起，带着质疑：“那为什么现在才撤销通缉令？如果证据早就存在，为什么要等三年？”
她转向提问者，眼神平静得像一片无风的湖：“因为真相不会自己走出来。它会被掩埋，被篡改，被锁进最深的数据层，层层加密，层层封锁。但它不会消失。只要还有人不肯放弃，它总会回来。”
没有人再开口。
就在这时，右侧通道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名安保试图拦住一个黑衣女人，却被她猛地挣开。她直冲到台前，黑发挽成简洁的发髻，领口别着一枚银莲花胸针，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机械蓝光，又迅速熄灭。
是苏璃的复制体。
她高高举起一张泛黄的全息照片，手指微微颤抖。画面中是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坐在实验室窗边，怀里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笑容干净而明亮——那是林璇最后一次公开出现的画面。
“你们都说她死了！”苏璃嘶喊出声，声音几乎撕裂，“可她还活着！我知道她在哪！你们都在骗我！”
全场哗然，镜头疯狂对焦，记录笔自动加速，纸页翻飞如蝶。
林昭站着没动，也没有靠近。她静静看着那张脸，熟悉又陌生。这个复制体曾操控十七名高官，将她逼至电离层绝境；也曾因记忆紊乱，把全息影像当成真人而任务失败。
但现在，她只是一个失控的影子，困在别人的人生里，执念如锁。
“你说得对。”林昭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她没死在那天。”
所有人屏住呼吸，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
“但她也不是你执念的寄托。”林昭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有她的记忆碎片，模仿她的行为，甚至语气都很像。可你没经历过她躲在通风管里，一遍遍敲墙叫我名字的夜晚；也没听过她在培养舱外，哼着跑调摇篮曲的样子。你的痛，是程序生成的情绪，不是真正的失去。”
苏璃的瞳孔剧烈颤动，机械蓝光再次闪现，随即黯淡下去。她嘴唇微动，喃喃重复：“……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安保上前将她带走。她没有挣扎，只是始终高举着那张照片，直到身影消失在通道尽头，像一缕不肯散去的残影。
林昭转身，朝出口走去。没有告别，也没有停留。脚步落在金属地面上，发出轻微却坚定的回响，像是久违的心跳，重新找回了节奏。
走出大厅后，通道的灯光变得柔和，暖黄的光线洒在肩头。她停下片刻，抬手摘下左眼的虹膜扫描器。那东西小巧冰冷，曾无数次帮她锁定敌人、破解信号、穿越数据迷宫。如今，它只是个废弃的小零件，失去了意义。
她将它放进随身口袋，指尖触到一枚空白芯片——昨夜录下的新航线。她没有拿出来看，只是合拢手掌，继续前行。
通讯频道再度响起，陈默的声音传来：“我在出口等你。”
她点点头，虽然知道他看不见。“马上到。”
穿过最后一段走廊，前方就是通往补给驳船的接驳口。天枢站的广播正播放日常通知，语调平稳。忽然，一段背景音乐插了进来——极轻的钢琴旋律，前奏弹了几声便戛然而止，像是老旧设备卡住了。
林昭的脚步顿住了。
那是妹妹录下的摇篮曲。坏掉的音频仪，跑调的琴键，她小时候笑着说，像踩乱了的星星轨迹。
她没有回头去找音源，也没问系统是否故障。自从关闭“孤影”高频模块后，她已无法追踪如此细微的信号。但她知道，这不是巧合。
登上驳船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空间站内部。人群来来往往，信息流不停滚动，新闻屏幕上正重播刚才的画面：她站在阳光下的身影，手抚着纳米手环，神情平静。
没人知道那三下震动意味着什么。
也没人看见，当驳船舱门即将关闭时，她掌心向上，轻轻摊开——
纳米手环再次震动，节奏与那段中断的旋律，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