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澜从老槐树旁直起身,叫住刚汇报完车辙印情况的冬珞:“先叫她们过来。”
篝火是在天快黑时点起来的。柴堆不大,火苗跳得不高,但足够照亮五张脸。
春棠抱着包袱坐下,手一直没松开账本。夏蝉把剑放在腿边,盯着火焰看。秋蘅从药箱里取出几包干草,撒在火堆旁驱湿气。冬珞坐在最远的位置,手里捏着一块沾了泥的布角。
没人说话。
沈微澜拨了下火堆,火星溅出来一点,落在她袖口上,她轻轻拍掉。
“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进南岭吗?”她开口,“那个村子,孩子脸上长疮,老人咳血。井水是绿的,鱼都翻了肚皮。”
春棠抬起头:“你说要试‘借术还灵’,没人信能成。”
“我也不信。”沈微澜笑了笑,“可总得有人动手。”
夏蝉冷笑一声:“现在倒有人逼我们住手了。”
“他们怕。”秋蘅忽然说,“不是怕我们做错,是怕我们做成。”
冬珞点头:“一个家族守了一百年的规矩,突然有人说——你们那套不行了。换谁都不会舒服。”
“可我们也没想推倒重来。”春棠皱眉,“材料都是可降解的,能量循环也达标,凭什么说我们亵渎?”
“因为他们看不见过程。”沈微澜看着火,“他们只看到机器、线路、电流,觉得这就是‘破静’。可我们做的事,和他们采药、引泉、养林,本质是一样的——都是让地气回来。”
火堆噼啪响了一声。
“可结果不能抵消风险。”春棠声音低了些,“万一哪天系统失控,污染扩散,朝廷一纸令下,咱们连辩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我决定停工三天。”沈微澜说,“不是认输,是想让大家好好想想——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这儿的。”
夏蝉猛地抬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撑不住了?”
“我不是觉得,我是知道。”沈微澜直视她,“你们每个人都快绷断了。春棠夜里三点还在算账,秋蘅偷偷给自己灌提神汤,冬珞连吃饭都在查线索,你呢?你多久没放下过剑了?”
夏蝉没吭声。
“我知道你们怕。”沈微澜声音轻了些,“怕失败,怕背锅,怕被人指着鼻子骂‘祸害自然’。我也怕。但我更怕的是——有一天我回头,发现你们都不在我身边了。”
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忽明忽暗。
沈微澜从怀里抽出几张纸,又拿出炭笔:“把你最怕的事写上去,然后烧了它。”
没人动。
“我先来。”她低头写字,笔迹很快。写完,她折好纸,扔进火里。
火苗窜高了一截。
春棠咬了咬牙,也开始写。接着是秋蘅、冬珞。夏蝉最后拿起笔,写得用力,纸都划破了。
一张张纸投入火中。
“怕研究被禁。”
“怕技术流落坏人手里。”
“怕自己成了罪人。”
“怕主子一个人扛所有事。”
火焰吞没了字迹。
沈微澜看着她们:“我们不是神,没法保证万无一失。但我们是人,我们知道痛,所以才更要救那些正在痛的人。”
她顿了顿:“我不求大家不怕,只求你们别忘了出发时的心。”
良久,秋蘅开口:“我想通了一件事。”
“你说。”
“医术能救人,也能杀人。毒草配上对的方子就是药,配错了就是灾。技术也一样——关键不在东西本身,而在用它的人。”
“所以不能停。”冬珞接道,“但也不能莽撞。我们需要一条线,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
“有。”沈微澜从袖中取出那张折好的图,展开——左边“守静归真”,右边“借术还灵”,中间一道山水相连。
“这是我重新画的。”她说,“科技不是用来取代自然的,是帮它恢复的。就像医生动刀,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治病。”
她指着图:“我定两个新规矩。第一,凡研必察其源——每个项目上马前,必须评估对生态的影响。第二,凡用必还其净——所有装置内置自毁机制,一旦滥用或失控,立刻分解。”
火光下,四人都静静听着。
“春棠。”沈微澜看向她,“你管账多年,最懂进退。以后研究伦理这一块,交给你。你觉得行不通的,可以直接叫停。”
春棠怔了怔,慢慢点头:“……我试试。”
“夏蝉。”
“嗯。”
“你的剑,是用来护人的。从今往后,武力只用于防御,不许主动出击。哪怕被人围攻,也先退三步再说。”
夏蝉握紧剑柄,最终松开:“行。”
“秋蘅,环境修复模块你来牵头。药理你最熟,怎么让土地复生,你说了算。”
秋蘅垂眸片刻:“好。但我要加一条——所有实验点,必须定期回访,至少三年。”
“我同意。”沈微澜点头。
“冬珞。”
“我在。”
“情报网要重做。不能再靠单一渠道。而且……”她看着她,“以后查人,先查自己这边有没有漏洞。人心也是情报的一部分。”
冬珞眼神微动,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明白了。”
火堆渐渐小了。
沈微澜站起来,走到溪边。水很凉,照着月光,铺了一层碎银。
四人陆续走过来。
“我们回去后,第一件事是什么?”春棠问。
“去旧实验点看看。”沈微澜说,“那棵死树,去年这时候抽了新芽。我想亲眼确认一下。”
“你还记得刻名字那天吗?”夏蝉忽然说,“你说‘此心不改’,结果风一吹,灰全糊你脸上了。”
沈微澜笑了:“记得。你还笑话我,说刻得歪得像蚯蚓爬。”
“总比没刻强。”秋蘅轻声道。
冬珞望着远处山影:“明天要不要再去南坡?”
“去。”沈微澜说,“但换条路。别走车辙印那条。”
“可那边难走。”春棠提醒。
“难走才安全。”她转身看向她们,“我们不怕慢,就怕错。”
夜风拂过树林,溪水潺潺。
五个人站在一起,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
沈微澜忽然抬手,指向谷口方向:“等等。”
大家都安静下来。
“那边……是不是有人影晃了一下?”
夏蝉立刻伸手去摸剑。
“别动。”冬珞低声道,“你看他脚边——”
“怎么?”
“地上那片叶子,是反着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