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笑……不是人声。 “是蛊母在叫她。”
沈微澜猛地睁眼,肩头红莲印记如被火燎,灼得她指尖发颤。她没动,只将左手压在心口,缓着那阵从骨缝里钻出的寒意。昨夜风熄烛灭后,那声“姐姐,你终于想起来了?”还在耳中回荡,像一根丝线,缠进血脉里越收越紧。
秋蘅正跪坐在药炉前,银勺搅动黑汁,药气苦中带腥。她额角沁汗,袖口卷至肘上,露出一截苍白手腕——那是连日炼药耗损真元的征兆。案边摊着半卷残破图谱,墨迹斑驳,页角焦黄,正是《本草图谱》仅存的三页残卷。
“成了。”她低语,舀出一勺浓液倒入玉盏,又从药囊取出一粒灰白药丸碾碎撒入。药汁翻涌,泛起细密血泡,片刻后竟浮出一朵暗金纹路,形如锁链缠莲。
春棠立在一旁,指尖轻抚账册边缘,忽道:“这符……我在沈家旧档里见过。” “皇家‘镇魂印’。”冬珞接过话,目光未离手中舆图,“先帝驾崩前三月,曾密令太医院焚毁所有带此符的医典。” 夏蝉冷笑一声,剑柄轻磕地面:“烧了书,却烧不尽人。”
沈微澜走至炉前,盯着那符纹,忽觉脑中一刺——雪夜、火光、女子披发跪地,琵琶声起,乐谱自空中浮现,字字滴血。她踉跄一步,扶住案角。
“小姐!”秋蘅转身欲扶。 “别碰我。”沈微澜抬手止住,声音发紧,“那乐谱……是《蛊神祭》。”
话音落,她已转身出门。风掀裙角,金簪微晃,簪头沾着的那点“迷神蕊”花粉,在晨光下泛出幽蓝微光,像极了昨夜铜牌震动时的频率。
药房在沈府西角,久无人至,门环锈蚀。沈微澜推门而入,霉味扑面。屋内药柜林立,最里侧一道暗门被蛛网覆住,门缝嵌着半片玉佩——正是昨夜那枚残片。
她将玉佩按入门隙。咔哒一声,机关开启。
密室低矮,四壁贴满黄纸,纸上墨迹密布,全是音律谱记。正中悬一幅《蛊神祭》全文,笔锋如刀刻,每个音符都似在蠕动。沈微澜刚踏进一步,那些谱字竟自行震动,发出极细微的嗡鸣。
沈微澜刚踏进一步,那些谱字突然震动起来,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尘封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嗡——
嗡——
嗡——
三声起,她脑中轰然炸开。
母亲抱着她跪在雪地,身后火光冲天。一老妪手持琵琶,十指翻飞,口中念咒:“以嫡血祭,换庶女生。”母亲嘶喊:“我女不姓萧!不配为祭!”老妪冷笑:“胎记已现,九莲未开,她就是圣女。”刀光落下,母亲肩头绽出红莲,血溅乐谱,音符顿时活了,如虫爬行。
“不——”沈微澜抱住头,冷汗涔涔。
可记忆未止。
她看见自己被抱入地宫,一名女子换上她的衣裳,躺在她母亲尸旁。火起时,众人只道沈家嫡女葬身火海。而真正的她,被送入南疆,交予一户姓沈的养父母。
“原来……我不是逃出来。”她喃喃,“我是被换走的。”
肩头印记猛然剧痛,裂纹加深,血珠渗出,滴在脚下。血迹蜿蜒,竟与地面一道暗槽吻合。她低头,那槽中刻着半句诗:“血引其门,魂归故地。”
正是她昨夜写下的饵。
她咬牙,伸手抚过墙面乐谱。指尖触到“第七段·唤灵调”时,整面墙突然共鸣,音波如针,直刺识海。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眼前幻象纷至沓来:地宫深处,九瓣红莲浮于血池,池中一具冰棺,棺上刻着“萧氏圣女,代命承劫”。
“圣女换命……”她喘息,“所以柳若蘅能活二十年,是因为——我替她死了?”
门外忽有脚步声逼近,沉稳有力。她未回头,只听得出那步履节奏——虎符压袍,左足微滞,是谢云峥。
他站在门口,未进。玄色大氅沾着晨露,手里攥着一卷泛黄婚书,边角磨损,墨迹斑驳。
那婚书内侧的‘蘅’字,与铃铛、铜牌上的笔迹竟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这门,需以契开启。”他声音低哑,像砂石磨过铁器,“我试了三把钥匙,都不对。直到想起……这东西。”
沈微澜抬头,目光落在婚书上。她记得那夜,她将和离书投入祭坛,他站在火光里,一言不发。如今他竟带着婚书而来。
“你不怕……这是局?”她问。
“怕。”他点头,手指无意识摩挲婚书封皮,“可更怕你一个人进。”
他上前,将婚书贴于暗门内侧。婚书与门上凹槽严丝合缝。咔——锁芯转动,地面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方暗格。
格中静卧一册古籍,封皮暗红,纹如莲脉,中央一朵九瓣红莲,莲心嵌着一枚干涸血珠。
谢云峥伸手欲取。
“别!”冬珞疾声喝止,“血珠未凝,触之即燃。”
他顿住,指尖距书不过半寸。沈微澜却已上前,取下发间金簪,轻轻挑开书页。
第一页,朱砂写就四字:圣女换命,双生替劫。
第二页,绘有两人命格图,一者命断于七岁雪夜,一者命续于南疆山村。图下小注:“萧氏圣女,血脉觉醒时,蛊母低语,心防自破,真魂归位。”
沈微澜指尖一抖。
“所以……昨夜那笑,是蛊母在认主?”
“不止。”秋蘅已随众人入内,目光落在药渣上。她忽然蹲下,拨开炉灰,指着底部浮现的金纹:“这符……和古籍封底一样。”
众人皆惊。
那符正是皇家“镇魂印”,但此处的纹路多了一道锁链,缠住莲心血珠。
“太医院没烧完。”冬珞低声道,“有人改了方子——不是镇魂,是控魂。”
沈微澜合上书,冷汗未消。她忽然想起一事:昨夜铜牌震动时,谢云峥亲卫曾说“信,比命重”。而此刻,他带来的婚书,封皮内侧,竟也刻着一个极小的“蘅”字,与铃铛、铜牌上的笔迹一致。
她抬眼看他。
他避开了视线,只将婚书收拢,低声道:“我走前,老夫人烧了祠堂账册。”
“为什么?”
“她说……沈家女儿,不配留名。”
沈微澜静了片刻,忽然笑了。
笑声很轻,像雪落枯枝。
“那她可知,”她指尖抚过古籍血珠,“真正不配留名的,是那些借命偷生的人?”
她将书交予秋蘅:“解它。”
“怎么解?”
“用《本草图谱》的残方,加上……我的血。”
秋蘅一震:“小姐,血引一旦失控——”
“我知道。”她抬手,金簪划过掌心,血滴入书页。血珠滚落莲心,竟被缓缓吸收,九瓣红莲微微发亮。
“她在回应。”冬珞盯着舆图,声音发紧,“城南井底的星轨图,开始转动了。”
沈微澜望向窗外。天光渐明,檐下铜铃无风自动,与袖中铃铛共鸣。她忽觉肩头印记跳了三下——和母亲临终握她手的节奏一样。
“他们想让我发疯。”她低声,“用记忆,用声音,用血。”
“可他们忘了。”夏蝉冷笑,剑尖轻点地面,“疯的是他们。”
谢云峥忽道:“柳若蘅的琴,还在侯府。”
“哪一具?”
“紫檀的。琴腹刻着‘若蘅’二字,但内侧……有修补痕。”
沈微澜眸光一冷。
她记起来了。七岁那年,母亲的琵琶断弦,她偷偷用金丝补过背面裂纹。而昨夜幻象中,那老妪的琵琶,背面也有金丝。
“琴是幌子。”她说,“真正的《蛊神祭》,藏在修补的夹层里。”
谢云峥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块薄木片,递来。木片焦黑,似从琴腹拆下,上面刻着半段乐谱,末端标着一行小字:“九莲启钥,血引其门。”
正是她昨夜写的那句。
“我拆琴时,”他顿了顿,“琴腹里还有一张纸条——‘她快醒了,速焚祭坛’。”
沈微澜接过木片,指尖抚过那行字。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不久。
“他们还在等。”她轻声道,“等我彻底崩溃,真魂离体。”
“那我们就让他们等。”冬珞铺开舆图,指尖点向城南,“明日井边,该收网了。”
春棠翻出账册,勾画商路:“南疆药材,今晚就能到。”
夏蝉收剑入鞘:“我守密室。”
秋蘅捧起古籍:“今夜,我要试第一剂解药。”
沈微澜立于门边,晨光斜照,肩头红莲印记隐隐发烫。她忽然想起昨夜那笑,想起母亲雪中嘶喊,想起自己在南疆山野奔跑时,总梦见一个穿红衣的女人对她招手。
“你说……”她转身,看向谢云峥,“如果我真是萧家圣女,那柳若蘅,又是什么?”
他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环,递来。
玉环内侧,刻着两个字:“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