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外的电子钟跳成00:17时，走廊里的消毒水味终于被深秋的晚风冲淡了些。
杨晚栀靠在冷硬的墙壁上，左手攥着条沾了血的红绳手链——那是顾黛璇上周塞给她的，粉水晶被磨得圆钝，此刻硌得掌心发疼。
她的左脸还肿着，指腹轻轻蹭过发烫的皮肤，能摸到清晰的指印，是半小时前顾伯母的巴掌留下的。
“命保住了。”医生摘下口罩时，白大褂下摆沾着未干的水渍，“但刀伤太深，伤及脊髓圆锥。接下来七十二小时是水肿高峰期，能不能醒、醒后神经功能恢复多少……现在都是未知数。”
“未知数？”顾伯母的声音陡然拔高，手里的保温桶“哐当”砸在地上，小米粥混着碎瓷片溅到杨晚栀脚边。
她猛地转过身，鬓角的碎发被眼泪打湿，贴在苍白的脸上，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她才十七！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你们说的是人话吗？”
杨晚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却被顾伯母一把攥住手腕。女人的手指冰凉，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是你！杨晚栀！一定是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另一只手猛地扬起来，“啪”的一声，耳光落在杨晚栀左脸上。
力道很沉，杨晚栀被打得偏过头，左耳嗡嗡作响，嘴里瞬间漫开铁锈味。
她没躲，也没敢抬头，只是任由眼泪砸在顾伯母的手背上——那双手上周还在给她递过剥好的橘子，说“晚栀啊，黛璇总念叨你，你们要好好的”。
“我把黛璇交给你，是信你能护着她！”顾伯母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你倒好！带她去那种地方！网上的视频我看了！是你把她往刀上推的！你安的什么心！”
“不是的，顾伯母。”杨晚栀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肩膀轻轻发颤，“是黛璇推开我的，她怕我被伤到……”
“还敢狡辩！”顾伯母又要抬手，却被顾伯父死死拽住。男人的眉头拧成疙瘩，声音沉得像压着霜：“行了！你看看晚栀的胳膊！她也受了伤！”
杨晚栀这才低头看自己的右胳膊——卡其色风衣的袖子被划开道口子，里面的纱布渗出血迹，是刚才挡刀时被划的。
可这点疼哪比得上心口的钝痛，她看着IcU紧闭的大门，想起顾黛璇倒在血泊里时的样子——鹅黄色的连衣裙被染红了大半，小姑娘攥着她的衣角，气若游丝地说“姐，别慌”，眼睛亮得像濒死的星。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顾明夜冲出来时，黑色冲锋衣的拉链还没拉好，露出里面印着大学logo的白t恤，额前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
他是从学生会会议室跑出来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班级群里疯传段15秒的视频，配文写着“民大法学系杨晚栀，为自保将顾家妹妹推给持刀歹徒”。他点开视频时，正给新生讲社团章程，看到那抹熟悉的鹅黄色时，手里的话筒“哐当”掉在地上。
“我妹呢？”他一把抓住路过的护士，指节泛白，声音哑得像吞了沙子，“顾黛璇！你们把她放哪了？”
护士被他吓了一跳，往IcU的方向指了指：“刚从抢救室转过去……家属在那边。”
顾明夜没再说话，甩开护士的手就往IcU冲。
他跑过杨晚栀身边时，脚步猛地顿住——她靠在墙上，左脸肿得老高，清晰的指印嵌在白皙的皮肤上，右胳膊的纱布渗着血，卡其色风衣上沾着深色的污渍，像是没擦干净的血。
她垂着眼，睫毛上挂着泪珠，像只被雨淋湿的猫，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你脸怎么了？”顾明夜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目光扫过她脸上的伤，又看向站在一旁的父母，“我妈打的？”
顾伯母别过头，没说话，肩膀却抖得更厉害了。顾伯父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明夜，你妈也是……”
“也是什么？”顾明夜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火气，“她受伤了你们没看见？”他转身想去拉杨晚栀，却被顾伯母一把拽住胳膊：“你护着她干什么！你忘了黛璇是怎么躺进去的了？”
顾明夜的动作顿住了。他当然没忘。
视频里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杨晚栀背对着镜头，顾黛璇倒在她脚边，地上一片狼藉，配文编得有鼻子有眼，连“杨家与顾家商业竞争，杨晚栀蓄意报复”的谣言都冒出来了。
他刚才从学校打车过来，一路上闯了三个红灯，脑子里全是视频里的画面，还有顾黛璇小时候追在他身后喊“哥哥等等我”的样子，心像被人攥着往死里拧。
可他看着杨晚栀脸上的伤，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节——她手里还捏着那条红绳手链，是顾黛璇攒了两个月零花钱买的粉水晶，上周还在宿舍楼下偷偷塞给她，说“姐，这个招好运，你戴着”。
“视频里的事，”顾明夜慢慢转过身，看向杨晚栀，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是真的吗？”
杨晚栀终于抬起头。她的左眼因为脸颊肿胀眯着，眼里蒙着层泪雾，却还是死死盯着他，摇了摇头：“不是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当时那个男人举着刀冲过来，黛璇把我往身后推，自己挡上去的。明夜，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信你？”顾明夜往前走了一步，拳头攥得咯吱响，“那视频怎么解释……那么多人看着……我好想信你啊……阿晚……可你让我怎么信你？”他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像狡辩。”杨晚栀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顺着脸颊滑到肿起的地方，疼得她倒抽口气，“但明夜，你认识我多少年了？我会做那种事吗？黛璇是我……”她顿了顿，哽咽着说不下去——是她这几个月来天天一起去图书馆、周末一起逛小吃街的妹妹，是会在她熬夜写法学论文时偷偷塞热牛奶、在她被顾明夜气哭时帮她骂人的小姑娘，她怎么可能害她。
“行了！”顾伯父猛地吼了一声，声音沉得像敲在石板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黛璇还在里面躺着呢！”他指了指IcU的门，
“我已经让助理去联系警方了，会调餐厅的监控，也会找当时在场的客人做笔录。网上的谣言，法务部也在处理。”
顾明夜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IcU的玻璃门，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
杨晚栀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像被塞进了团乱麻——她知道他现在有多难受，就像她知道顾伯母打她时，心里有多疼。
如果这一巴掌能让顾伯母好受点，能让顾明夜稍微松快些，她愿意受着。
毕竟，黛璇是因为她才躺进去的。如果不是杨家那个项目惹了麻烦，如果不是她非要拉着黛璇去那家新开的法餐厅庆祝她拿了法学奖学金，如果不是她没拦住那个冲过来的男人……
“对不起。”杨晚栀忽然轻声说，声音低得像叹息，“顾伯母，顾伯父，明夜……对不起。”
顾伯母没理她，只是靠在顾伯父怀里，肩膀一抽一抽的。顾伯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怪你，是意外。”
走廊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敲得人心里发慌。杨晚栀慢慢走到墙角蹲下，把脸埋在膝盖里。胳膊上的伤口疼，脸上的伤也疼，可最疼的还是心口——她想起顾黛璇被推进IcU前，还攥着她的手说“姐，我没事，你别吓着”，想起小姑娘昨天还在微信上跟她说“等我放寒假，咱们去滑雪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顾明夜忽然走了过来，在她身边蹲下。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支小药膏，拧开盖子，伸手想去碰她的脸。
杨晚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别动。”顾明夜的声音很沉，却没了刚才的火气，“消肿的，我从宿舍带的。”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肿起的脸颊，动作放得很轻，像是怕弄疼她，“疼吗？”
杨晚栀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顾明夜把药膏挤在指尖，小心翼翼地往她脸上涂。冰凉的药膏触到发烫的皮肤，稍微缓解了些疼痛。他涂得很慢，目光落在她胳膊上渗血的纱布上，声音低低的：“你胳膊上的伤……医生怎么说？”
“缝了八针，不是很深。”杨晚栀小声应了句，声音还带着颤。
顾明夜没说话，只是把药膏拧好放回口袋，伸手从她手里拿过那条红绳手链。手链上的粉水晶沾着暗红的血，是黛璇的血。他捏着红绳，指尖微微颤抖：“这是黛璇给你编的？”
“嗯。”杨晚栀点头，“她说粉水晶招好运，让我戴着。”
“她还说，等放寒假，要跟你去长白山滑雪。”顾明夜的声音哑了，“她说你法学课忙，要帮你背行李。”
杨晚栀的眼泪又掉了下来。是啊，黛璇说过的。她说“姐，我看攻略了，那边的温泉超舒服”，她说“到时候让我哥给咱们拍合照，他拍不好我就揍他”。
“她会醒的。”顾明夜忽然说，声音很坚定，“她还没跟你去滑雪呢，肯定会醒的。”
杨晚栀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IcU的灯还亮着，像一颗悬在众人心里的星。走廊里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带着深秋的凉意，却没那么刺骨了。
杨晚栀靠在墙上，看着顾明夜蹲在IcU门口，背影挺直，像在守护着什么。
她摸了摸脸上的药膏，又攥紧了手里的红绳手链——不管网上怎么传，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会等。
等黛璇醒过来，等她笑着说“姐，我做了个长长的梦”，等她一起去长白山，等她看自己穿着法袍的样子。
一定能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