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阳的最后一天,楚凡再次来到了这座古城的母亲河—— 大凌河 畔。冬季的河面部分冰封,部分裸露着浅滩和灰蓝色的水流,两岸是枯黄的苇丛和覆盖着薄雪的丘陵。河水在此地拐了一个弯,静静地流向远方。
他选择了一处可以望见对岸山峦与城市轮廓的河岸坐下。行囊放在身边,里面装着那块来自阜新的 玛瑙原石,以及一路积累的厚重记忆。他需要在这片承载了亿万年生命故事与五千年文明曙光的土地上,进行最后一次沉淀。
晨光中,他的思绪飘飞。从第一只鸟尝试飞向天空的瞬间,到第一朵花绽放的娇嫩;从红山先民雕刻玉器、祭祀天地的虔诚,到北塔历经五朝风雨的坚韧;再到如今街头巷尾弥漫的烤鹅香气与面条的热气…… 时间的河流,在此地呈现出如此清晰而壮阔的层次。 个人的悲欢,城市的兴衰,在生命演化与文明长河的尺度下,都显得如此微小,却又如此真实地构成了这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他从行囊中,拿出了那块在阜新海州矿边购买的 红色纹路玛瑙原石。这块石头,象征着从工业沉重中发掘出的美与希望。他握在手中,感受着它粗糙而温润的质地。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他没有将这块玛瑙带走,而是俯下身,用尽全力,将这块石头 远远地抛向了大凌河冰封与流水交界的河心。
“噗通”一声闷响,石头消失在冰面之下。
这个举动,像一个无声的仪式。他将那份来自工业转型阵痛中的 希望与色彩,还给了这片更为古老、孕育了最初生命与文明的土地。让玛瑙的微光,沉入历史的河床,与鸟化石、与红山玉、与古佛塔的倒影,一同沉睡。
他觉得,这是对朝阳,也是对一路走来的所有土地,最恰当的告别。
他空出的行囊位置,没有填入新的实体信物。但他带走了一样更珍贵的东西——在朝阳化石公园购买的一小片、封装在透明塑料盒中的 狼鳍鱼化石碎片。这片小小的、有着清晰鱼骨印痕的石头,被称为“龙骨”的一种。它轻巧,却承载着亿万年时光的重量。
中午,他喝了最后一碗 羊汤,吃了 柏木子烧饼,将朝阳的滋味牢牢记住。
下午,他背起行囊,走向朝阳站。行囊里,少了阜新的玛瑙,多了一片朝阳的“龙骨”。
在月台上,他回望这座被群山与大凌河环抱的古都。北塔的剪影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他翻开笔记本,在朝阳篇章的最后一页,他画下了一条奔流的河,和一条游动在岩层中的鱼的剪影。
他写道:
“朝阳,我的告别在大凌河畔完成。
我将阜新的希望沉入你的河床,愿古老与现代在此地达成最深层的和解。
我带走了亿万年时光的一枚鳞片——一片‘龙骨’,让它提醒我生命的渺小与伟大,时间的短暂与永恒。
你让我站在了生命与文明的最初源头回望,此行一路的风景与感悟,仿佛都有了坚实的根基。
再见,神韵朝阳。愿你的化石永续诉说,愿你的文明之光永不熄灭。
汽笛声响,列车东行。最终章沈阳,已近在咫尺。”
合上笔记本,楚凡踏上了开往沈阳的列车。车轮滚动,朝阳的古老山峦在窗外缓缓后退。他的东北徒步之旅,因为朝阳这一站,而被赋予了地质与文明史的宏大背景,所有的行走仿佛都汇入了一条更为悠长的时间之河。前方,终点站沈阳,正以它集大成的姿态,等待着他的最终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