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居”茶馆内，时间仿佛凝滞。檀香的青烟笔直上升，然后在触及低矮的天花板前悄然散开，如同难以捕捉的隐秘信息。
金十三听完贾长安斩钉截铁的话，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紫砂茶杯边缘，发出细微的“叩叩”声。他脸上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收敛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算计。
“贾老板是爽快人。”金十三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像怕惊扰了这满室的茶香，“林薇女士，可不是普通角色。她在上海起家，背景复杂，手伸得长，人也精明。查她，得像剥洋葱，一层一层，而且辣眼睛。”
“我知道。”贾长安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微苦的茶汤滚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灼热感，“我需要知道她的软肋。商业上的、私人关系上的，尤其是……那些可能让她身败名裂的隐秘。”
金十三微微颔首：“价格，取决于信息的深度和危险程度。定金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后续，视情报价值再议。规矩是，钱货两讫，不问来源，不涉后续，风险自担。”
贾长安没有犹豫，拿出手机：“账号给我，现在转一半定金。另一半，看到有价值的信息后付清。我需要快。”
金十三报出一串数字，看着贾长安熟练地操作手机转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原以为这个搞文化产业的年轻人会更多些犹豫和书生气。
“贾老板痛快。”金十三确认款项到账，收起手机，身体靠回椅背，“给我三天时间。三天后，还是这里，我给你初步的消息。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林薇这种段位的人，尾巴藏得深，就算找到什么，也未必能一击致命，还可能引火烧身。”
“我明白。”贾长安站起身，“三天后，我等十三爷的消息。”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掀开竹帘，大步离开了茶馆。走出“谪仙居”，夜风带着雨前的湿气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身上沾染的檀香气，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他知道，从踏入茶馆的这一刻起，他已经选择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阳光下的竞争他无所畏惧，但面对林薇这种不择手段的对手，他不得不潜入水下，与暗流搏击。
“归处”民宿里，气氛依旧压抑。雨点开始敲打窗棂，由疏到密，渐渐连成一片雨幕。苏青瓷安排唐乐知和秦望舒在客房部相邻的两个房间暂时住下，又让厨房熬了姜枣茶和安神汤。
唐乐知蜷缩在房间的沙发里，捧着温热的茶杯，眼神还有些空洞。苏青瓷坐在她身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
“乐知，别怕，债务的事情，长安会想办法弄清楚。高利贷是非法的，那些借条未必作数，就算有，也有法律途径解决。”苏青瓷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你不是一个人，我们都在。”
唐乐知把脸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青瓷姐……我知道我爸混蛋，可他消失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现在会冒出这么多债？还偏偏是这个时候……我真的好怕连累大家……”
“这不是连累。”苏青瓷轻轻拍着她的背，“这是林薇的阴谋，她就是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互相猜疑。我们越团结，她就越没办法。乐知，你为‘归处’付出了那么多，你是我们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明白吗？”
另一边，秦望舒的房间则安静得多。她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封匿名信和她的博士论文打印稿。她已经强迫自己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中冷静下来，开始逐条分析信中的指控。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紧绷，眼神专注而锐利。
苏青瓷安抚好唐乐知，轻轻推开秦望舒的房门，看到她正在纸上飞快地写着什么。
“望舒，怎么样？”苏青瓷轻声问。
秦望舒抬起头，推了推眼镜，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深处燃烧着战斗的火焰：“漏洞百出。指控的这几个点，要么是断章取义，歪曲了我的原意；要么就是拿一些学界尚有争议的史料来硬扣‘剽窃’的帽子。最可笑的是这一条，说我篡改关键年代，他们引用的所谓‘原始文献’版本本身就有问题，是民国时期一个不太严谨的刻本，学术界早有定论。”
她指着论文上的一处注释，语气带着冷峭的自信：“给我一点时间，我能找到足够的证据，把这些指控一条条驳斥得干干净净。只是……需要时间，而调查程序一旦启动，舆论可能会先入为主。”
苏青瓷松了口气，秦望舒的专业和冷静是她最大的武器。“需要什么资料，或者需要联系哪位老师、同学作证，我们都全力支持你。‘归处’的资源随你调动。清者自清，我们一定陪你打赢这一仗。”
秦望舒看着苏青瓷，眼中闪过一丝暖意，点了点头：“谢谢。我不会让她得逞的。”
安顿好两位同伴，苏青瓷回到前台。雨越下越大，窗外一片迷蒙，曲江池的水面被雨点砸得沸腾一般。她看了看时间，贾长安已经出去好几个小时了，只是简单报了个平安，再没有消息。她心中的不安像窗外的雨水一样，不断积聚。
她想起贾长安离开时那个复杂的眼神，想起他说的“有点事要处理”。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只是去安抚一下唐乐知就完事。他一定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
这种担忧让她坐立难安。她拿起手机，想再给贾长安打个电话，却又怕打扰他，或者听到什么更让她心惊的消息。最终，她只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长安，雨大了，事情处理得顺利吗？大家都在等你回来。”
信息发出后，石沉大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民宿里其他员工也陆续下班，只剩下值夜班的前台和住在店里的苏青瓷几人。雨声成了夜晚唯一的背景音，更添寂寥和紧张。
临近午夜，民宿的玻璃门被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潮气。贾长安终于回来了。他的头发和肩膀都被雨水打湿，脸色疲惫，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异常清醒和冷硬的东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后卸下了部分犹豫。
“长安！”苏青瓷立刻从休息区的沙发上站起，快步迎了上去，接过他脱下的大衣，触手一片冰凉，“你怎么才回来？没事吧？”
贾长安看到苏青瓷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中一暖，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没事，淋了点雨。乐知和望舒怎么样了？”
“都安顿睡下了，情绪稳定了一些，尤其是望舒，已经在准备反击材料了。”苏青瓷看着他，“你……你去哪里了？”
贾长安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拉着她的手，走到茶室，关上门。雨点敲打玻璃窗的声音被隔绝了一些，但依然清晰可闻。
“我去见了个人。”贾长安看着苏青瓷的眼睛，决定不全部隐瞒，但也不能让她知道太多而平添忧虑，“一个可能帮我们找到林薇弱点的人。”
苏青瓷的心猛地一紧：“危险吗？那个人可靠吗？”
“游走在灰色地带的人，谈不上绝对可靠。”贾长安实话实说，“但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快打破僵局的办法。林薇的攻击已经不再局限于商业层面，她动我们身边的人，是想从根本上瓦解我们。我们不能只防守，必须找到反击的突破口。”
苏青瓷握紧了他的手，指尖冰凉：“我知道……可是长安，我不想你为了我们去冒险，去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我怕……”
“怕我陷进去，怕我变得和她一样？”贾长安接过她的话，声音低沉，“青瓷，我向你保证，我有底线。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你们，保护‘归处’。我不会让自己迷失。但有些仗，不能在阳光下打，我们就得学会在阴影里周旋。”
他的话语坦诚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担当。苏青瓷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鬓角和坚毅的眼神，知道自己无法劝阻，也不能劝阻。他是这个团队的支柱，他在用他的方式守护大家。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平他微皱的眉头，声音轻柔却带着力量：“好。我相信你。但你要答应我，无论做什么，都要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别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还有我们大家。”
贾长安心中震动，反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拉入怀中。苏青瓷的脸颊贴在他微湿的胸膛上，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混合着窗外的雨声，奇异地带来一种安定的力量。
“我答应你。”贾长安在她耳边低声承诺，“我会小心。为了你，为了‘归处’，我一定会赢。”
窗外，西安城的夜雨依旧滂沱，冲刷着千年古都的街道与城墙。这雨，洗刷着尘埃，也掩盖着暗处滋生的交易与谋算。在这一夜，“归处”民宿的灯火在雨夜中顽强地亮着，如同风暴中不曾熄灭的灯塔。而风暴眼，正在悄然凝聚，更猛烈的高潮，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