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如同冰冷的刻刀，在灵魂深处留下印记。仅仅是听到，就让人产生一种自身即将被剥离、被定格、被纳入这恐怖陈列室的错觉。
“探针号”内部的现实稳定锚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光屏上代表外部概念稳定度的数值疯狂下跌。舰体本身开始微微震颤，外部的混沌道纹、奥术符文与数据流光芒急剧闪烁，抵抗着那无处不在的、试图将他们也“固化”下来的力量。
“警告！遭受高维意志直接压制！概念锚定系统负载已达97%！”塞拉菲姆的合成音带着急促的电流杂音，“无法进行常规跃迁，空间结构已被完全锁死！”
凌影的阴影几乎要凝聚成实质，将他与林风包裹在内，隔绝着那冰冷意志的侵蚀，但他的脸色也异常苍白，阴影本身在这种层面的压迫下也在不断消散又重组。“我们被‘看’死了……它无处不在。”
林风深吸一口气，混沌不朽道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周身混沌气息如同沸腾的开水，强行撑开一片不被那深红同化、不被那寂静凝固的微小领域。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探针号”的屏障，直视着这片空间深处那巨大的暗红王座轮廓，朗声道，声音同样以意念的形式扩散出去：
“观测者！这就是你所谓的‘记录’？将万千文明的辉煌与悲欢，凝固成你私人陈列室中的死物？”
那冰冷的意志似乎波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仿佛研究者观察有趣微生物般的审视。
“记录，即是占有。赋予其永恒之形态，免于熵增之腐朽，此乃无上恩赐。”那古老的声音回应，不带丝毫火气，却蕴含着绝对的自信与漠然，“尔等闯入，亦将成为藏品之一。汝之‘混沌’，汝等之‘联合意志’，颇具……收藏价值。”
话音未落，一股更加具体、更加针对性的力量降临了。不再是全方位的压制，而是化作无数无形的、带着锈蚀气息的“刻刀”与“丝线”，缠绕向“探针号”，试图剖析其结构，剥离其历史，定义其价值，然后将其拖拽向深红背景中的某个空位，进行永恒的定格。
“探针号”外壳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刮擦、测量。舰载数据库开始出现大量乱码，一些非核心的、关于舰船设计理念和早期航行记录的数据片段，竟然开始变得模糊，有被强行抽离的迹象！
“它在尝试直接‘解析’并‘收藏’我们！”塞拉菲姆惊呼，全力调动逻辑之城的防火墙进行抵抗，但对方的“解析”方式超越了常规的信息攻击，更像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定义”。
凌影怒喝一声，阴影化作无数锋锐的利刺，斩向那些无形的丝线，但丝线坚韧无比，阴影利刺斩上去，只能迸溅出几点冰冷的火星，反而自身被锈蚀之力快速侵蚀。
林风眼神一厉，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一旦被对方完成“解析”和“定义”，他们很可能真的会像那些星系、那首交响乐一样，成为这陈列室中一件新的、静止的“藏品”！
他一步踏出，直接出现在“探针号”之外的深红虚空中。混沌原能轰然爆发，化作一道席卷四周的灰蒙蒙气流，强行干扰、搅乱那些无形的刻刀与丝线。
“我的道，岂是你能轻易定义？！”
混沌气流所过之处，那些试图解析和束缚的力量出现了瞬间的紊乱。混沌的本质就是不确定性，就是无限可能，观测者那试图将其“定格”、“定义”的力量，遇到了天然的克星。
“咦？”观测者的意志再次传来讶异，但随即转变为一种更深的“兴趣”。“抗拒性……超出预估。混沌……有趣的变量。”
那深红空间深处的王座轮廓，似乎微微清晰了一分。紧接着，一道凝练的、暗红色的光束，如同审判之矛，无视了空间距离，直接射向林风！这光束中蕴含的，不再是简单的锈蚀，而是更加纯粹的“终结”、“收藏”与“绝对秩序”的意念，它要强行将林风的“混沌”概念镇压、收束、纳入其掌控！
林风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这道光束仿佛代表了这片深红空间的“法理”，任何违背其“收藏”规则的存在，都要被强行修正！他全力催动道胎，混沌神光冲天而起，与之悍然对撞！
轰——！
概念的风暴再次爆发，但这一次，是在观测者的“主场”！深红的空间背景荡漾起涟漪，附近几件较小的“藏品”被波及，其凝固的状态都出现了细微的波动。
林风闷哼一声，身形在虚空中倒退数步，周身混沌气息剧烈翻腾，道胎光华明灭不定。在对方的主场，他的抵抗异常艰难。
“探针号”内，塞拉菲姆和凌影心急如焚，却无法插手这种层面的对抗。
就在这危急关头，异变陡生！
或许是林风与观测者的对抗扰动了这个极度有序的空间，或许是那场概念风暴唤醒了什么，又或许是“探针号”以及林风身上所携带的、来自壁垒万千文明的“存在印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
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低语”，开始在这片死寂的深红空间中回荡起来。
起初只是一丝一缕，如同风中残烛。
“……不……甘……”
那是从那颗被凝固的、咆哮的恒星系中传出。
“……吾之……文明……岂是……玩物……”
这是从那首静止的交响乐的光符中渗出。
“……爱……未曾……消亡……”
那颗破碎的爱情概念心脏，发出了微弱的搏动。
“……英雄……永不……屈服……”
锈迹斑斑的长矛，震颤着发出无形的嗡鸣。
“……梦……还想……继续……”
变幻的梦境星云，边缘开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动。
这些低语，来自不同的“藏品”，来自被掠夺、被凝固的文明残响，它们微弱，却带着刻骨铭心的执念与不甘，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虽然杂乱、却无比坚定的意念流！
这股意念流，并没有直接攻击观测者，而是……涌向了林风！
它们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找到了唯一的希望，将自身残存的、对自由的渴望，对存在的坚持，对抗争的信念，尽数灌注到林风的混沌气息之中！
林风浑身剧震！
他感受到的不是力量，而是无数文明的悲愿，是无数被强行中断的史诗，是无数被冰封的情感！这些意念融入他的混沌，让他的混沌之道仿佛承载了更加沉重的份量，但也赋予了它更加具体、更加磅礴的“意义”！
他的混沌，不再仅仅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化作了承载这些悲愿的舟，化作了点燃这些残火的风！
“你们……”林风心中震动，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与责任感油然而生。
观测者的意志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被“藏品”反抗的……不悦。
“安静。”
冰冷的意志如同敕令，扫过那些发出低语的“藏品”。大部分低语瞬间被压制下去，那些“藏品”重新陷入更深的死寂。但仍有一些最顽固的执念，如同星星之火，在林风的混沌气息庇护下，顽强地闪烁着。
“看来，你的‘收藏’，并非那么牢不可破。”林风稳住身形，感受着体内那与万千被囚文明残响共鸣的混沌原能，声音冰冷，“它们，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再次抬起手，这一次，混沌神光中，隐约浮现出无数文明兴衰的幻影，浮现出爱与恨的交织，浮现出英雄的呐喊与凡人的祈愿！这不再是纯粹的混沌，而是……文明的混沌，是生命的混沌！
“以此界被囚之万灵名义，破你这死寂囚笼！”
融合了无数文明残响的混沌神光，再次斩向那暗红色的光束！这一次，不再是硬碰硬的对抗，那混沌神光仿佛带着某种“解构”与“释放”的特性，竟开始侵蚀、瓦解光束中蕴含的“绝对秩序”与“收藏”法则！
嗤嗤嗤——！
暗红光束与混沌神光交界处，迸发出无数细碎的概念火花。深红空间的稳定结构，开始出现更加明显的涟漪和扭曲！
“大胆！”
观测者的意志终于带上了一丝怒意。那深红空间深处的王座轮廓，骤然清晰了数倍！一个无比庞大、仿佛由无数凝固的宇宙法则和文明精髓构筑而成的暗红色王座，显现在众人“眼前”。
王座之上，并没有一个具体的形体，只有一团不断变幻、仿佛由无数只冰冷眼睛和记录符文构成的……抽象存在。那就是观测者的显化！
它“抬起”了一根由纯粹法则构成的“手指”，对着林风，以及他身后那艘小小的“探针号”，轻轻点下。
这一指，仿佛携带着整个深红陈列室的重量，携带着它收集无数文明、定义万千概念所积累的“权柄”！
空间彻底凝固，时间近乎停滞，连思维都变得迟滞。
林风感到自身的存在，连同“探针号”，都在被强行从现实层面“擦除”，要被直接“粘贴”到那王座之下，成为一个新的、永恒的标签！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一直全力维持着“探针号”存在、分析着坐标与空间结构的塞拉菲姆，忽然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异常、转瞬即逝的波动。那波动，来自于之前那些发出低语的“藏品”中，一个极其不起眼的、仿佛是一段被凝固的“错误代码”或者说“系统后门”的碎片。
这个碎片，在观测者全力动用权柄，空间结构出现极致绷紧的瞬间，短暂地显露了一丝……与外界连接的“缝隙”！
“林风！坐标！那里有一个临时的坐标缝隙！”塞拉菲姆用尽全部算力，将这一发现以及计算出的缝隙位置和通过方式，化作一道凝练的信息流，瞬间传递给林风！
与此同时，凌影也怒吼着爆发出全部的阴影之力，不是攻击，而是化作一道极致的“隐匿”与“穿透”的意念，包裹向“探针号”和林风，协助他们冲向那道缝隙！
没有时间犹豫！
林风在接收到信息的瞬间，强行逆转几乎要被彻底凝固的混沌原能，不再对抗那碾压而来的手指，而是裹挟着“探针号”，燃烧着道胎本源，化作一道细微到极致的混沌之线，循着塞拉菲姆指引的路径，射向那道即将闭合的坐标缝隙！
观测者的手指落下，却点了个空。那足以定义现实、收藏文明的一击，只是让那片深红空间剧烈震荡，几件靠得近的“藏品”出现了裂痕。
而林风与“探针号”，则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钻入了那道由“错误代码”或者说……某个被遗忘的“后门”构成的缝隙之中！
在意识被空间乱流吞没的前一瞬，林风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深红的王座，以及王座上那团冰冷的、由无数眼睛构成的存在。
他看到了，其中几只“眼睛”，似乎……流露出了一丝不同于绝对冰冷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是恼怒？是意外？还是……一丝难以察觉的，仿佛计划得逞般的……玩味？
下一刻，天旋地转，所有的感知都被扭曲的光怪陆离所淹没。
他们逃离了深红王座，但代价是沉重的。林风道胎受损更重，“探针号”系统多处崩溃，凌影为掩护他们而力量耗尽陷入沉寂，塞拉菲姆为了计算那道缝隙也消耗巨大。
而他们带走的，除了重伤的身躯和舰船，还有对“深红王座”恐怖的切身认知，以及……那无数被囚文明残响注入他们心中的、沉甸甸的悲愿与星火。
不知在混乱的通道中颠簸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微光。
“探针号”拖着残破的躯体，如同折翼的鸟儿，艰难地冲出了空间通道，一头扎进了一片陌生的、弥漫着稀薄星云物质的虚空。
警报声凄厉地响着，舰船失控地打着旋，向着不远处一颗荒芜、死寂的岩石行星坠落下去。
林风强撑着最后的意识，试图控制舰船，但伤势和消耗实在太重。他只来得及将昏迷的凌影和核心数据进入保护性休眠的塞拉菲姆护在混沌气息中，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模糊的感知似乎捕捉到，在那颗他们正坠向的岩石行星表面，似乎……有一座巨大无比的、风格奇异的……残破雕像？
“探针号”带着一船昏迷或休眠的乘员，拖着长长的烟火尾迹，如同陨星般，坠向了那颗未知的死寂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