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暖黄色的灯光扑到我脸上,霎时有些晕眼。
和想象中大同小异,宛溪就站在门口,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直勾勾盯着我,乍一看没什么情绪,唯有仔细观察才能从她细腻死板的眸子里发觉一丝责怪的韵味。
而她的姿势却不是双手抄在胸前准备要凶我的样子,而是左手抓着手臂膀子,两手呈“互”字搭在腹前。脑袋微微侧歪,洗浴后自然风干的缕缕长发垂肩。
一身米白色冰丝缎面睡衣,上衣是V领短袖,领口和袖口分别有浅灰色描边,胸前绣有银灰色爱心形状的装饰标,与她现在给我的严肃感觉不搭。
“……”
这个宛溪和我的好基友宛子没有半毛钱关系。
入户走廊天花板的灯光从她头顶落下,她干净的脸颊半分明亮、半分阴恻。之前我们因为一件事而陷入轻微冷战,关系些许僵硬,所以这一不可避免的碰面,我们都有些尴尬。
我看着她,准备先等她开口。
她视线在我身上上下游离,沉默给足她时间去酝酿话语。4秒过后,她开口道:“你回来啦。”
说了句废话。
我点头,伸手去抠门框的木纹,“嗯,我去喝酒了,遇到熟人就多聊了一会儿。”
不等她质问,我主动汇报,这不是怕女人,而是掌握主动权。若是等她问我,我会显得很被动,主动说明反而彰显我的坦荡。
并且,我说的是实话。
她不让我抽烟,但没说不让我喝酒。我唯一的漏洞就是没提前给她发个消息,也没有回她消息。除此以外,就是我抽烟这件事。
“哦”宛溪没有接着往下问,也不问我那个熟人是男是女,而是继续看我,纹丝不动,没有反应。
我太了解她了,她此刻一定嗅我身上的气味,嗅我身上有没有女人的气息,有没有偷偷抽烟。
前者我不怕,我光明磊落。后者不好说,抽烟抽习惯了,自己很难察觉自己身上的烟味,万一露出什么马脚,我就是自寻死路。
但没办法,我烟瘾大,不能不抽烟。每天的生活,我基本是逮着她不在的时间段使劲抽。
好在她没说什么,转身落下一句“冰箱里还有些剩菜,你要是饿了,我放微波炉热一下。”
我暗自松口气,“我不饿。”
其实我饿,晚饭就没吃太多,这么晚难免需要整些夜宵安抚一下荒芜的胃。但是我不想吃,宛溪经常打包一些熟食店的卤菜回来,我吃腻了。
刚打开一半的冰箱冷藏门被宛溪推回去,她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来。“你明天休息对吧?”
又来……
我没什么回复的热情,难得的假期激不起我半点放松的欢喜。只要一想到她明天要做的事情,我就本能的皱起眉头,还不如回公司上班,前提是给加班费。
“是的是的,我之前跟你说过。”
“跟你确认一下,你别忘了明天我们要……”
“中午先去我爸妈家吃饭,下午去康复中心看望你妈。”我抢答。
“嗯”宛溪点点头,扭身,双腿覆在空调被下。这么晚了,她似乎不是太困,背靠枕头,熟练的从床头柜捧起那本她新买的书。“每次去康复中心,我妈都嚷嚷着要你和我一起去看她。正好你明天放假,我妈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她不是见到我很开心,她是见到你和我一起会很开心。”我纠正道。
宛溪反手把后背的垂发撩起来,再放下,一瀑云鬓蜷落在竖放的枕头上,这样做才不会很难受。“没有区别,我妈只想看到我和你幸福美满、平平安安,她也就放心了。”
宛溪的母亲还是认可我的,说我这个人稳重靠谱。我稳不稳重、靠不靠谱,我自己心里有数。一般来说,家里养女儿的对自己女儿男朋友要求会比较高,我不同,我善于伪装,在她母亲面前总是表现的斯斯文文,尤其是我戴眼镜的时候。她母亲没什么文化,一听我是坐办公室的,以为我大好前途。
其实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廉价劳动力罢了。
空调徐徐的把冷气送进房间,由于我们差异的体感,我隐隐约约感受到鸡皮疙瘩从我的背上立起。打个哆嗦,我打开衣柜,今天被晾干的我的衣物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叠放在一块。
“你妈总是不放心这,不放心那,整天想那么多也没用不是么。”
“你是知道的,”宛溪翻开书本,一枚长方四边条形的书签从书页脱落,躺在她腿上的薄被上,“我妈为什么总是担心我们的感情,我清楚,你也清楚。”
“我知道啊。”我知道,但我没说,也不需要我强调,说出来有些不礼貌。
“所以你再怎么不愿意去,你好歹理解一下。每次你父母喊我过去吃饭,我有时间都会去。”
“又不是我强迫你去。”我从衣柜里取出待会儿洗澡要换上去的衣服,语气生冷,心里责备她戳破我的真实想法:“第一,我自己父母家,我也不是很想回去,回去干什么,听他们唠叨;第二,你不能因为你孝敬我的父母,就以身作则要求我像你对我父母那样,去孝敬你妈,强人所难;第三,你也没有必要他们一喊,你就拉着我过去吃饭,我父母可没有躺病床上。”
说罢,我抓住衣柜门的把手,轻轻一拉,“咔哒”一声,严丝合缝。衣服挂在我的小臂,我转过身,竟发现宛溪以一种阴森的眼光直视我。
她脸上通常不会表现过于强烈的情绪,但是那双杏仁眼里缭绕、浮动的眸光超乎常人的复杂,好似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可以在她深邃的瞳孔里,以一朵云的形状变幻莫测。
现在她看着我,直射而来的冷冽比旋转反复的空调扇叶还要冰。我顿时脊背发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语不是很礼貌。
“随你便吧,”宛溪看了我一会儿,收回目光,翻一页,视线重新聚集在书本的字里行间,眼眸里的凛冽却没变,“你没强迫我去看望你父母,我也不强迫你去看望我母亲。你要是不愿意去,明天我自己去。”
我茫然的呆滞片刻,拎着衣服,心里不是很舒服的朝浴室走去,边走边说:“去啊,我也没说我不去。你母亲都这样了,我不去像话吗?这点做人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宛溪不说话,安静的靠着床头枕看书。
我站在卫生间门口回顾一眼,看她披肩散发看书时的静谧,突然浑身无力,身体好似扛着一块从山顶滚落的巨型圆石。
压力,无孔不入的渗透我的骨髓。我现在只想赶紧洗个澡然后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