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家……这称呼有点尊贵了,不会是说我吧……
观众们鼓完掌,默默等待那位“钢琴家”的出现。距离我最近的一排有两人窃窃私语,讨论着那个富家公子会邀请何等人物献上一曲,潜意识都认为一定是个小有名气的音乐家。
我犹豫要不要现在上台,心里恐慌当所有人得知所谓的“钢琴家”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名之辈,那搁藏在暗里的唏嘘又明晃晃刺激的我抬不起头来。
锅盖头站在厨房门口对着舞台甩了甩脸,示意我上去。台上已经有四个身强体壮的人分四角,抬棺材一样把一架庄重的钢琴搬了上去。
我咽口口水,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硬着头皮迫使自己的屁股离开温适的座椅。
站起来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如同安了红外线传感,齐刷刷的聚焦在我的身上。使得我愈加紧张,那根线绷的严实,生怕心跳承受不住压力而断裂。
然后我就这么在较为稀疏的掌声中缓缓走向表演台,这天晚上我没有身着华丽的燕尾服,赤裸的双手更没有纯白如雪的丝绸手套。有的只是身上那件穿过无数次的白色短袖衬衫,显得我稍微有那么一丁点正式。
终于我坐到了钢琴前冰冷的板凳上,眼前的钢琴不知道值多少钱,可明显能感受到浓稠的昂贵气息。
一般来说,印象里钢琴家弹奏之前会向观众鞠躬。由于我太紧张,把这事忘了。观众只当我性格古怪,议论纷纷:
“这就是请来的钢琴师?看着很年轻啊。”
“切,我还以为能把坂本龙一请过来。”
“你想多了,坂本龙一这种级别的大师压根不可能千里迢迢跑过来就为了给一个富二代弹钢琴。我看呀,就是随便找了个艺术学院的音乐生。”
“管他呢,赶紧弹完赶紧结束,老子还想找上一场的那几个妞搭讪呢。”
即便我没行礼,观众还是形式上的再度送我一片热烈的掌声雷动。
演奏前,我先在脑海里重新把之前江晚教我的过一遍。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试图从生理上缓解一下压力,但是徒劳。
没事的,姜言,就算你弹的不好,你也不会死。等你离开咸阳,离开短暂收留你的城市,这里发生的一切跟没发生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其实没什么好担忧的,可为何心跳不止,手指忍不住颤抖。
好想逃离……
我是做不成事的,有关于我和我在乎的人的一切美好都被我搞砸了。搞砸一场演出不算事,我的人生就是被一次次糟糕透顶洗涤的一败涂地。
该死!
害怕视线的我,视野飘向布满尖刺眼睛的台下,那里充斥利箭,一声骂台能把我射成筛糠。
不是战胜恐惧的决心,头顶的聚光灯不可能是我的太阳,耀白的光束更不可能是我的救赎。我在炫白中只感快要晕厥,而我只想寻找一个可以带我逃离的人物。
曾经有一个女孩开车载我离开作业的苦海,现在她不在;曾经有一个女人拎着我把我带出乌烟瘴气的包间,现在她也不在。
扫视半天,心里那早已知晓不会有人来救我的巨石落空,沉甸甸的却空荡荡的,深渊埋没整片宇宙。
我无药可救……
就在这时,一种温柔的女声传来。
“姜言”
江晚站在台下,手扶着台子连接侧面与顶面的金边,面无表情的抬头看着我。
我好害怕她会说出“你可以的”“加油”这类鼓舞的话,但是她没有。
与我对视两秒,江晚轻轻的,微微一笑,如晨曦初露。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目的已经达成了不是,好好嘲讽一下这个世界,让它知道它哪些病态的手段没有让你垮掉。”江晚说。
一般人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一脸懵,可是我们之间好像有着什么神秘默契,瞬间明白过来。
“我知道了。”我的嘴角也跟着她的笑容,硬朗起来。
然后,表演开始。
我手伸到这架贵重钢琴的琴键上,轻轻抚摸那青石白玉似的触感,心中再没了焦虑和对信心的匮乏。
当我站上表演台的那一刻,我已经赢了。
这苟?的世道,总喜欢抖擞身上的灰尘,压死害怕稻草的骆驼。那么多规矩,什么:学生要上学,大人要上班。退休前就得努力工作,养老只能等退休后,乱七八糟。
而我作为一个不会弹钢琴的普通人如今以钢琴师的身份当上表演台,这本事就是对规则的一种逾越。要让世界好好瞧瞧,我一个五音不全的人要弹钢琴了,我贩剑了!
所以无论我是否顺利,我都活出了我该有的样子。
手指落下,琴音流淌而出。起初,还有些生涩和颤抖,但我不管不顾,任由那音符跳跃。
《Gymnopeide》的旋律在我手下渐渐展开,不去想是否弹错了音符,不去想是否节奏混乱,只专注于当下,将心中的情绪通过指尖传递。
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这架钢琴,那些所谓的规则、束缚都被抛诸脑后。
……
……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我长舒一口气,心中满是畅快。
而此时,我也不能确定我弹的怎么样。之前只顾着弹,没顾着去听。
台下鸦雀无声,我不免又紧张起来。弹差了不怕,大不了被一团团骂声包裹,我黯然离场。当然能糊弄获取最好,能省很多麻烦。
五秒过去,那轰动如海啸的掌声若延迟的网络信号蜂拥过来。我总算得以舒一口气,看来勉强过关。
这时有人带节奏了,高举着手臂,大呼:“再来一首!”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起哄,“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这啥玩意儿?
我惊慌失措,“小舅子”让我来捧场,没说要加钟啊!
我求助的看向江晚之前所在的位置,发现她已如水蒸气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锅盖头表情还算满意的站在厨房门口,点头示意我再来一首。
来个鬼啊!老子只会一首。
起哄声水涨船高,我愈发不得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