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一身八卦道袍,随意穿行于庭院之间,过往道人见了,无不恭敬行礼。
尽管他们大多并不认识这位来自内门的真传,但方才王监院那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已被众人看在眼里,自然不敢怠慢。
苏荃一一还礼,神色温润平和。
不多时,他走到前殿——这里也是最热闹之处。
求签问卜、祈福还愿者多集中于此,殿前排起的队伍宛如长蛇。
正当苏荃扫了一眼,准备转身下山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粗野叫嚷。
“闪开!都让开!”
“靠边站!说你呢,动作快点!”
“滚远点,别挡道,小心吃枪子儿!”
几道声音横冲直撞,气势凌人,而周围人群却纷纷面露惧色,急忙退向两旁。
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瞬间被冲散。
苏荃停下脚步,只见前方走来数十名身穿灰衣、手持长枪的护卫。
这些所谓护卫,并非官府兵马,而是权贵私人豢养的武装,此时多指各地军阀麾下的部属。
果然,队伍行至殿前便自动左右分开,两列相对而立,中间空出一条通道。
一名身披大氅、脚蹬皮靴、腰束革带的中年人缓步而来。
就在这人现身的刹那,王监院也匆匆从后赶来。
“这人是谁?”见王友道神色有异,似乎认得此人,苏荃忍不住低声询问。
“山下来的大人物,姓雷名天豹,人称雷大帅。”
王监院望着那渐近的身影,语气微沉:“他手下兵马过万,屯驻丰城,俨然一方土主。”
“这一年多常来茅山烧香许愿,性情暴躁,苏真传不如暂避片刻。”
“避他?”苏荃眉梢一扬,忽然笑了,“不必了,我倒想看看,这位大帅脾气究竟如何不好。”
他心中已然明了——这是遇上一位手握重兵的军阀了。
且比起诸葛家那位,眼前之人势力更为庞大,单从气势与随从阵仗便可窥见一二。
修道之人的确不涉俗世纷争,但这并不意味着畏惧凡尘权势。
修行所求,不止长生,更在自在逍遥。
我自不会无故挑衅于你,可若你主动招惹上门,那就休怪修者以法力压人了。
若处处畏首畏尾,还谈什么超脱自在?
王监院却不同,他终究是普通人,脸上不由露出焦急之色,只是见苏荃态度坚决,也只得作罢,不再劝说。
此时,雷天豹已走到二人面前。
此人身材魁梧,双目炯炯有神,透着凌厉凶光,唇边两撇短须并不滑稽,反倒衬得其威势逼人。
单凭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寻常人早已口干舌燥、心神不宁。
能在乱世中打下一片江山,坐拥百万人口的丰城,自然不是易与之辈。
只是面色略显憔悴,似久病缠身,未曾痊愈。
雷天豹上下打量了苏荃一番,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直觉这少年与以往所遇之人截然不同,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你叫什么名字?”他开口问道。
“问别人姓名之前,先报上自己的名号,才合礼数。”
“大胆!”身后副官怒喝一声,作势要上前拿人。
却被雷天豹抬手制止。
“哈哈哈,有意思!整个丰城地界,你是头一个敢这么跟我说话的。”他朗声大笑,坦然道:“我便是雷天豹,丰城之主。”
“茅山弟子,苏荃。”苏荃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平和却不卑不亢。
“茅山弟子?”雷天豹斜眼看向王友道,“以前怎没见过?”
“这位是掌门亲传弟子。”王友道连忙解释,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苏真传此前一直在山下行历,近日才归山门。”
“这小子对我的胃口。”
雷天豹一抖披风,径直走入大殿,副官紧随其后。
临进门时,那人回头看了苏荃一眼,眼神中分明带着警告之意。
“妖气……”
待雷天豹身影消失在殿内,苏荃忽然低语了一句。
“你说什么?”王友道没听真切。
“没什么。”苏荃并未多言,只淡淡回应,随即迈步进殿,“走吧,瞧瞧这位雷大帅今日所为何来……”
殿中静谧。
副官靠柱而立,手中捧着大氅,见二人进来,立刻竖起食指抵唇,示意噤声。
雷天豹则跪于蒲团之上,手持三炷清香,神情肃穆,恭谨礼拜。
待将香插入炉中,方才起身,转向王友道:
“半年前我携几位夫人上山求子,如今果然得偿所愿,今日特来还愿。”
仙门大派皆有独立之权,故而茅山四周再无其他宗门驻地。
丰城百姓无论遭遇何事,第一反应便是上山祈求庇佑。
“恭喜大帅!”
王友道一听此言,脸上顿时浮现出笑意,连忙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既然对方是抱着好意而来,事情自然容易处理得多。
可雷天豹话音一转:“我今日前来,不只是为还愿,另有一桩心事。”
“大帅请讲。”
雷天豹在殿中缓步走动,语气沉沉:“这一年多来,也不知怎的,总觉得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早些年不说力能扛鼎,至少也是筋骨强健。
可如今隔两天就小病一场,三五日又大病一次。
丰城里有名的郎中都看遍了,只说我元气不足、阳气衰弱,却查不出根由,开的药方也尽是些补养气血的,吃了几个月,半点起色也无。”
“听闻王监院未入山门前,便是丰城一带赫赫有名的良医,这些年也在山上救治了不少人。
所以特来请您替我瞧瞧病因。”
“这……”王友道略显犹豫,“所谓神医不过是世人抬爱,贫道略通医理不假,但能否治好大帅,实在不敢打包票。”
“嗯。”雷天豹轻轻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苏荃身上,脱口而出:“不知苏真传有何高见?”
这一问,满殿皆静。
众人面面相觑——苏荃看着不过二十出头,按俗话讲还是个毛头后生,乳臭未干,哪来的本事断人生死?
不只是旁人惊愕,就连雷天豹自己也怔了一下。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忽然将问题抛向这个年轻人,仿佛心头莫名涌起一股冲动,非问不可。
他不知道的是,那正是冥冥中的缘法。
老话说“命不该绝”,说的就是这种时机。
而苏荃只是静静望了一眼殿上供奉的神像,眼中闪过一丝若有所悟的光。
“缘分啊……”
他收回视线,直视雷天豹:“你身上的问题,恐怕不是病症。”
“不是病?”雷天豹眉心微蹙,“那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