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水河畔，春草初生，嫩绿的新芽钻出湿润的泥土，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宽阔的河面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岸边连绵的族居建筑，青砖灰瓦，飞檐斗拱，透着一股古老而沉静的气息。
今日，是妫姓虞氏一族三年一度的“测源大典”，对于所有年满十五岁的少年们而言，这是决定他们未来命运轨迹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关口。
虞璎站在一群同龄的少年中间，穿着一身崭新的浅青色襦裙，裙角绣着妫姓一族特有的缠枝纹样。她微微攥紧了手心，感受到一丝潮湿的汗意。
清晨母亲特意为她梳了双丫髻，系上了红色的发带，说是能带来好运。父亲则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里有鼓励，也有难以掩饰的紧张。弟弟虞衡紧紧挨着她，小脸绷得严肃，全没了往日的调皮。
“别怕，阿姐。”虞衡小声说，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虞璎点点头，目光投向远处的高台。高台之上，族中几位掌权的长老肃然而立，中央是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虞氏一族唯一的阴神老祖虞承渊。他平日深居简出，闭关潜修，唯有此等关乎族运的大事才会现身。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便仿佛萦绕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与天地灵气隐隐共鸣，让人不敢直视。
高台前方，矗立着一块两人高的黝黑巨石，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有流光闪烁。这便是“测源石”，据传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异宝，能感应人体内潜藏的先祖血脉，并显化其浓度与资质。
巨石旁，站着主持仪式的宗正长老，他声音洪亮，每一个名字被念出，就有一个孩子紧张地走上前，将手掌按在冰凉的测源石上。
“虞宏，帝血七分，资质……下等。”
一个胖乎乎的男孩脸色瞬间煞白，踉跄着退下，几乎要哭出来。
“虞清岚，帝血一成七分！资质上等！”
一个穿着锦缎的女孩昂首上前，手掌按上，测源石顿时爆发出璀璨的湛蓝色光芒，引得台下阵阵低呼。女孩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她的父母在观礼席上亦是满面红光。
虞璎认得她，嫡系大长老的孙女，自幼便享有最好的资源，众星捧月。
一个接一个的孩子上前，光芒或明或暗，资质或高或低，决定着他们日后在族中所能获得的培养力度和地位。妫姓擅医药，族中修炼功法亦多与此相关，对资质和血脉要求极高。
“虞衡！”
宗正长老念到了弟弟的名字。虞衡深吸一口气，看了虞璎一眼，快步走上前。他踮起脚，将小手按在石面上。
测源石嗡鸣一声，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黄光，不算耀眼，却颇为纯正。
“虞衡，帝血一成三分，资质中等。”
虞衡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中等资质，意味着他至少能稳稳获得族中基础资源的支持，未来有望达到如父母一般的炼罡境界。他冲虞璎眨了眨眼，退到了一旁。
“虞璎！”
听到自己的名字，虞璎的心猛地一跳。她定了定神，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测源石。她能感觉到高台上老祖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也能感觉到父母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期盼与紧张。
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虞璎闭上眼，努力放空心神，按照之前教导的方法，尝试引导体内那微薄却真实存在的力量。
起初是一片沉寂，就在她心中开始发慌时，一股暖流忽然自丹田深处涌出，循着经脉涌向掌心。
嗡——！
测源石骤然亮起！光芒并非虞清岚那般刺目的湛蓝，而是一种更为深邃、内敛的青碧色，光华流转，如同最上等的翡翠，生机盎然，甚至隐隐压过了先前虞清岚引发的动静。光芒持续了数息时间，才缓缓收敛。
宗正长老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仔细看了看测源石内部浮现的光纹，朗声宣布：“虞璎，帝血一成五分！资质……中上等！”
台下响起一阵窃窃私语。中上等！这个成绩仅次于虞清岚，在旁系子弟中已是极为罕见。父母那边传来明显的松气声，父亲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母亲眼中甚至泛起了欣慰的泪光。
虞璎放下手，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涌起一阵欢喜。中上等，这意味着她未来的路会比弟弟更宽，比许多同龄人更顺畅。
然而，高台上一直沉默的阴神老祖虞承渊，却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近乎无声地低语了一句：“可惜了……虽是旁系，此等资质若在嫡系……唉……”
这细微的动静和叹息，并未被台下大多数人察觉，却恰好落入了刚刚转身、心绪稍定的虞璎眼中和耳中。像是一盆冷水，倏地浇熄了她刚刚升起的喜悦之火。
可惜？可惜什么？若在嫡系又如何？
典礼结束后，族中按照惯例发放了初始的修炼资源。虞璎和虞衡都领到了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三瓶“蕴气丹”、一小盒“活血散”以及十块下品灵石。对于胎动、入窍境的低阶修士而言，这已是不错的供给，足以支撑数月修炼所需。
回到家中，父母准备了丰盛的饭菜庆祝。席间，父亲虞明磊（炼罡境中期）多喝了几杯灵谷酿的酒，话也多了起来。
“好！好啊！璎儿竟是中上资质！衡儿也不错！”他满面红光，拍着虞璎的肩膀，“日后好生修炼，未必不能超越为父！我虞氏旁系，也能出人才！”
母亲林氏（凝煞境初期）笑着给孩子们夹菜，眼中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是啊，只要孩子们平平安安，将来有所成就就好。”
虞璎吃着菜，犹豫了片刻，还是将在高台上看到老祖反应和听到那声叹息的事说了出来。
饭桌上的气氛微微一滞。
虞明磊脸上的笑容淡去了几分，放下酒杯，叹了口气：“老祖宗……看得透彻啊。”他看向一双儿女，语气变得沉重起来，“璎儿，衡儿，你们需知，族中的资源，并非平均分配。测源大典，定的是资质，更是你们日后能走多远的基础。”
“如今你们所得的丹药灵石，只是最初级的。从感应境开始，尤其是突破道基，凝练煞气，炼化天罡，乃至凝结金丹，每一步都需要更珍贵、更稀有的资源辅助。例如道基境稳固根基所需的‘固元丹’，凝煞时所需的‘地脉煞气’，炼罡时需采集的‘九天清罡之气’，乃至凝结金丹时那至关重要、能提升成丹品质的‘金浆玉液’……”
“这些中高阶的资源，数量极其有限。”林氏接口道，声音低沉，“家族会优先，几乎是全部倾斜给嫡系子弟，尤其是像虞清岚那样资质上等的嫡系核心。他们若有需要，族库会敞开供应。而我们旁系……”
她苦笑一声：“便如你父亲，困于炼罡境多年，早已感应到金丹门槛，却苦于没有足够的‘融元丹’化解罡气壁垒，更没有‘金浆玉液’哪怕一滴来增加结丹几率。仅靠自身水磨工夫和族中发放的那点微薄份例，怕是终生无望金丹大道了。”
虞明磊默然点头，眉宇间染上一抹郁色和无奈。他天资不算差，亦刻苦修行，却因出身旁系，资源匮乏，境界停滞不前，眼睁睁看着寿元缓慢流逝，仙路渐绝。
虞璎怔怔地听着，手中的筷子不知不觉放下了。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中上等”资质带来的喜悦之下，隐藏着何等冰冷的现实。它或许能让她在起步时领先同侪，却无法支撑她走向更远的仙路。家族的规则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嫡系与旁系严格地区分开来，资源便是这壁垒最坚实的砖石。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虞璎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虞明磊和林氏对视一眼，皆是沉默。
办法？或许有。外出冒险寻找机缘？九死一生。投靠其他势力？背叛宗族乃大忌。等待家族忽然公平？无异于痴人说梦。
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紧迫感攫住了虞璎的心。十余岁的她，第一次真切地触摸到了这个世界残酷的运行规则，以及她那看似光明，实则早已被划定上限的未来。
夜凉如水，虞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妫水河潺潺流动的声音隐约可闻，如同命运的长河，不知将流向何方。父母无奈的面容，老祖那声轻微的叹息，以及虞清岚测试时那耀眼的光芒和骄傲的神情，在她脑海中反复交织。
仙机缥缈，大道艰难。她的路，究竟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