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傍晚,夕阳不是挂在天上,是沉在海面一半,把整片海染成融化的鎏金。波光从远处漫过来,像撒了一路的碎钻,浪尖沾着金粉,卷着细碎的泡沫,一遍遍漫过浅滩的细沙——沙子是白日晒透的暖,踩上去软乎乎的,钻进帆布鞋缝里,磨得脚心有点痒,退潮时又带着凉意往回卷,在沙滩上留下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尖画的波浪线。
林知夏挽着顾沉舟的手,手指扣在他的掌心。他的掌心带着点薄汗,是被夕阳晒的,指腹有常年握枪、握方向盘留下的茧,蹭过她的指缝时,有点糙,却异常安心。她的另一只手攥着个贝壳形状的小灯笼,是下午和念念在礁石滩捡的:贝壳是淡粉色的,边缘被海浪磨得圆润,顾沉舟用细麻绳串了提手,还在绳尾系了颗小米粒大的珍珠——是他从礁石缝里抠出来的,当时指尖被礁石划了道小口子,渗出血珠,他却笑着说“给我们夏夏当纪念,配你的灯笼刚好”。
灯笼上的珍珠随着脚步轻轻晃,蹭过她的手腕,凉丝丝的。她低头玩着珍珠,余光瞥见顾沉舟左手提着的深棕色丝绒盒——盒子是老工匠铺的老物件,边角磨得发柔,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面的暗纹,指节泛着点白,是攥得太用力。“在想什么?”林知夏抬头问,海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颊,顾沉舟伸手替她别到耳后,指腹蹭过耳垂时,带着点夕阳的温度,有点烫。
“在想,三年前这个时候,我们还在躲雨。”顾沉舟的声音比海浪轻,目光落在远处的灯塔上——灯塔的灯还没亮,灰扑扑的轮廓在夕阳里像个沉默的哨兵,“那天暴雨,你在码头仓库找到账本,我拦着你,还跟你吵了架。”
林知夏的脚步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攥得灯笼绳有点勒手。三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暴雨砸在仓库铁皮顶,响得像炸雷,顾沉舟穿着黑色风衣,领口沾着雨水,他掐着她的脖颈把她按在墙上,力道大得让她窒息,眼神冷得像冰:“看到了不该看的,林知夏,你就不怕死?”当时她还倔强地瞪他,手里攥着账本的边角,指甲都嵌进纸里:“你以为我怕你?”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怕我被‘夜鹰’的人发现。”林知夏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顾沉舟的手腕,那里有道浅疤,是当时她挣扎时用账本边角划的,“可你当时怎么不说?非要用那么凶的方式拦着我。”
顾沉舟低笑出声,伸手把她往身边带了带,让她离海浪远些——刚才一波浪差点漫到她的裙摆。“当时哪敢说?”他的拇指蹭过她的指腹,“‘夜鹰’的人就在仓库外,我要是软下来,你肯定要追问,万一被听见,我们俩都走不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眼角的小痣上,“后来基地爆炸,我压在你身上挡碎石,你还在我耳边哭,说‘顾沉舟你别死’,你记不记得?”
林知夏的脸颊有点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谁哭了?明明是你自己疼得哼唧,我才安慰你两句。”话虽这么说,当时的触感却清晰得很——他后背的血透过衬衫渗到她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的呼吸在她耳边发颤,却还说“别怕,我没事”。
“停一下。”
顾沉舟突然开口,握着她的手轻轻收紧,指腹掐进她的掌心,带着点刻意的提醒。他带她往旁边走了几步,停在一块平整的礁石旁——礁石是青灰色的,被海水泡得滑溜,上面还沾着些海草碎,顾沉舟先伸手拂了拂,才让她扶着礁石站稳。这里刚好能看到夕阳沉入海面的全貌,海浪漫到礁石下方,带着规律的“哗啦”声,像在为什么伴奏。
林知夏疑惑地转头,刚想开口问“怎么了”,手里的贝壳灯笼却突然晃了晃,珍珠绳缠上了她的手指。她低头去解,再抬头时,顾沉舟已经慢慢松开她的手,单膝跪了下去。
沙滩的沙子还带着白日的余温,却抵不过海浪的侵袭——一波浪花卷过来,刚好漫过他的裤脚,深色西裤瞬间晕开一片湿痕,海风把裤腿吹得贴在小腿上,露出他脚踝处那道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去年越狱时,他为了护着她爬铁丝网弄的,当时铁丝勾破了皮肉,血顺着脚踝往下淌,他却只说“小伤,不碍事”,后来结痂掉了,就留下这道浅疤,像道温柔的印记。
顾沉舟浑然不觉裤脚的湿冷,也没在意膝盖沾了沙子——沙子钻进裤管,磨得膝盖有点痒,他却一动不动,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丝绒盒。他的指尖有点抖,不是冷的,是紧张,拇指摩挲了两下盒盖的搭扣,才“咔嗒”一声打开——里面的铂金戒指躺在黑色丝绒垫上,泛着柔和的光,内圈拓着两人的指纹,严丝合缝,指纹旁边刻着“念念”两个小字,是用细刀一点点刻的,边缘磨得光滑,摸不到棱角,是他前几天去老工匠铺盯着师傅弄的,怕刻得太深硌到她。
林知夏的呼吸瞬间顿住,手里的贝壳灯笼差点掉在沙滩上——她赶紧攥紧,灯笼的贝壳边缘硌得掌心有点疼,指节泛白。她看着顾沉舟单膝跪地的模样,夕阳的光落在他头顶,把他的发梢染成金棕色,他的睫毛很长,投下浅浅的阴影,眼底没有了过去的冷硬,只有藏不住的紧张和真挚。
记忆突然像潮水般涌来:三年前那个暴雨码头,他掐着她的脖颈,力道大得让她喉咙发疼,眼神里满是警告;基地爆炸时,他把她压在身下,后背抵着坠落的碎石,血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淌,却还在她耳边说“别怕”;女儿念念出生那天,他守在产房外,西装皱得不成样子,眼底满是红血丝,看到她被推出来时,手都在抖,第一时间握住她的手,说“辛苦你了”;复健时他摔倒在爬行垫上,却笑着说“就等你扶我”,掌心还护着旁边的念念,怕压到女儿。
这些画面混着夕阳的暖,像电影一样在眼前过,让她的眼眶瞬间泛红。
“知夏。”
顾沉舟的声音比海浪更柔,带着点沙哑,是紧张得喉咙发紧。他指尖捏着戒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连平时沉稳的呼吸都快了半拍,胸口微微起伏——他很少这样失态,只有在关乎她的事上,才会露出这样的紧张。“以前总在危险里颠簸,没给你像样的求婚。”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夕阳刚好落在她眼底,像盛了半片鎏金,“第一次给你戴戒指,是在漏风的安全屋,外面下着雨,我连块像样的垫子都没有,还手抖着把戒指推错了指节;后来戒指磨坏了,我们去重铸,我也没敢说要重新求一次婚,怕你觉得我矫情。”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平复情绪:“现在不一样了,‘夜鹰’没了,危险没了,我们有念念了。我想正式问你一次——林知夏,你愿意再嫁给我一次吗?”他的指尖轻轻晃了晃戒指,内圈的“念念”两个字在夕阳下闪了闪,“这次,我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让你受委屈,我会护着你和念念,一辈子都不让你们受一点伤害。”
林知夏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是大颗的砸落,是细密的,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沙滩上,溅起一点细沙——沙子被眼泪打湿,变成深色的小点点,像落在鎏金画布上的墨。她想起他隐瞒脑震荡时的模样:那天他在书房看文件,突然头晕得扶住桌角,却骗她说“只是没睡好”,后来她在医院看到报告,抱着他哭,他还拍着她的背说“是我不好,没告诉你”;想起他复健时,左臂还不能用力,却非要抱念念,结果没站稳摔了,第一反应是把念念护在怀里,自己的手肘蹭破了皮,却笑着说“念念没摔着就好”;想起每次她做噩梦,他都会把她抱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说“我在”,掌心的温度总能让她安稳下来。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发紧,只能重重地点头,眼泪掉得更凶,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我愿意!顾沉舟,我愿意!”
顾沉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破了云层,刚才的紧张瞬间被狂喜取代。他伸手握住她的左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原本的婚戒——那枚重铸过的戒指,内圈的指纹已经有点磨损,是他们无数次牵手、拥抱磨出来的。他小心翼翼地把旧戒指取下来,放在丝绒盒里,然后拿起新戒指,缓缓往她的指根推。
他的指尖在轻颤,不是因为紧张,是因为终于能给她一个完整的承诺——金属贴合皮肤时,带着点微凉,却很快被她的体温焐热。林知夏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汗湿,还有他推戒指时的小心翼翼,怕弄疼她,推到指根时,还特意顿了顿,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戒指边缘,确认她没不舒服。
“戴上这个,就再也跑不掉了。”顾沉舟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释然,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起身时因为单膝跪得太久,膝盖有点发僵,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没顾上拍膝盖上的沙子,而是先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林知夏脸上的眼泪——指腹沾着点沙滩的细沙,蹭过她的脸颊时,有点痒,却异常温柔,“你看,夕阳刚好要沉下去了,我们赶上了最好的时候。”
林知夏靠进他怀里,手臂紧紧圈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咚、咚、咚”,比平时快了些,却异常有力,混着海浪声,像一首安稳的歌。他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从肩胛骨到腰侧,动作慢而轻,像在安抚一只终于归巢的小鸟。
“以后我们每年都来这里,”顾沉舟低头,在她的发顶亲了亲,声音带着点笑意,“春天来捡贝壳,夏天看夕阳求婚,秋天带念念来赶潮,冬天来听海浪。把以前错过的时光,都一点一点补回来。”
林知夏点点头,抬手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内圈的指纹贴着皮肤,“念念”两个小字刚好抵在指根,带着点细微的凸起,能清晰摸到。夕阳渐渐沉入海面,最后一点光落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鎏金的海面上,像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一辈子”。
海浪还在漫过沙滩,带着规律的节奏,贝壳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珍珠在绳尾摇曳。顾沉舟低头,在她的唇角亲了亲,带着海风的咸意和夕阳的温度:“走,我们回去看念念,她肯定在等我们带贝壳回去呢。”
林知夏笑着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回走。沙子还在脚心痒,海浪偶尔漫过鞋尖,戒指的金属凉意贴在指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看着顾沉舟的侧脸,夕阳的余晖还在他脸上,眼底满是温柔,突然觉得,所有穿过风雨的等待都值了——原来最好的幸福,就是在鎏金的海面上,被爱的人握着双手,重新许下一辈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