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风裹着尘土，卷过荒草丛生的小路，吹得废弃画展仓库的铁皮门“吱呀——哐当”地反复晃动。门轴早就锈迹斑斑，每一次晃动都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像被遗忘的旧钟，在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寂寥。林知夏抱着刚满月的顾念夏站在门前，指尖先触到冰凉的门把——金属表面积着半寸厚的灰，指腹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浅白的痕，像在蒙尘的记忆里划开一道口子。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用力推开铁门。“吱呀——”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混合着霉味、干涸油画颜料味和阳光晒透灰尘的味道瞬间涌出来。那味道很复杂，霉味带着潮湿的腐气，颜料味是早已干涸的赭石与群青混合的厚重感，而阳光晒过的灰尘味，又带着一丝暖意，像把三年前的时光都封存在这里，一开门就全涌了出来。林知夏下意识偏头咳嗽，胸腔微微发闷，怀里的小念夏也跟着皱了皱小鼻子，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小手攥紧了她的衣角，指腹蹭过她睡衣的棉质布料，留下一点浅浅的褶皱。
仓库比记忆里更大，阳光从屋顶破损的天窗斜射进来，在地面投下菱形的光斑。光斑里浮动的灰尘像被唤醒的星子，慢悠悠地转着圈，有的落在积灰的画框上，有的粘在悬挂的残破画布上。墙上还留着当年画展的痕迹：《海誓》的画框早就不在了，却留下一圈比周围墙壁更浅的印子，边缘还粘着几星干涸的颜料——是当年画里海浪的钴蓝，颜色已经发灰，却还能看出当时笔触的厚重。左边的墙面上，还贴着半张褪色的画展海报，边角卷得厉害，上面模糊的“参展艺术家”字样，让林知夏瞬间想起初遇那天，她就是在这张海报前停了停，才转身走向《海誓》的。
角落里堆着废弃的画架，有的断了一条腿，斜斜地靠在墙上；有的还挂着残缺的画布，画布上模糊的笔触像是一片未完成的星空，蓝色的颜料已经龟裂，风一吹，画布“哗啦”作响，像在低声诉说。林知夏的目光落在一个倒扣的调色盘上——瓷盘边缘缺了个口，里面还残留着干涸的颜料块，红的、黄的、蓝的，混在一起像凝固的彩虹。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初遇那天，她站在《海誓》前，指尖不小心碰掉了顾沉舟手里的调色盘，颜料溅到他的白衬衫上，他却笑着说“没事”，还弯腰帮她捡掉落的画笔，指尖蹭过她的手背，带着刚握过画笔的微凉。
“嗯……”小念夏在怀里轻轻哼唧了一声，小脑袋蹭着林知夏的颈窝，柔软的胎发扫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痒意。小家伙的脚踝处，淡粉色的月牙胎记刚好蹭过林知夏的手腕，那温度比周围皮肤稍高，像一颗小小的暖炉，轻轻熨过她的皮肤。林知夏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调整抱被——米白色的针织料是顾沉舟消失前特意选的，他当时还拿着两块布料让她选，说“这个草莓图案软，宝宝贴着舒服”，上面绣着的小草莓，针脚有些歪歪扭扭，是她外婆生前最擅长的花样，此刻被小念夏的体温烘得温热，布料上还残留着一点顾沉舟常用的洗衣液味道，淡淡的雪松香，让她鼻尖一酸。
她的指尖刚碰到抱被的系带，想把松开的结重新系紧，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是风吹杂物的哗啦声，也不是灰尘落地的轻响，是鞋底碾过地面灰尘和细小石子的声音——轻重节奏她太熟悉了。顾沉舟走路时，习惯后脚跟着地稍重，像是怕惊扰什么似的，每一步都带着沉稳的力道，连呼吸的频率，都和她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分毫不差。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风里飘来一缕雪松味，混着淡淡的硝烟和海水的咸——硝烟味带着点金属的冷意，是他从黑月亮里带出来的痕迹；海水的咸，又像初遇时海边的味道，陌生又熟悉，瞬间攥紧了她的心脏。
还没等她回头，一双温热的手臂就从背后轻轻环了上来。不是用力的禁锢，更像是带着犹豫的试探——他的小臂先轻轻碰到她的腰侧，停顿了半秒，确认她没有抗拒，才慢慢收紧。掌心贴着她小腹的位置，指腹无意识地蹭了蹭，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像是在确认她是否安好，又像是怕碰疼她。林知夏的身体瞬间僵住，后背能清晰感受到他手臂的弧度，是刚好将她圈住的形状，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砸在他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微微一颤，像是被烫到似的，却没有松开。
“知夏……”顾沉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带着未散尽的疲惫，却裹着浓得化不开的委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刚冒出来的胡茬蹭得她头皮发痒，却一点都不扎人，反而像带着温度的绒毛，轻轻扫过她的神经。“我找你找了好久……小念夏都长这么大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呼吸拂过她的发尾，带着浅浅的颤抖，林知夏能感觉到他的胸膛也在微微起伏，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林知夏的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指尖死死攥着抱被的系带，棉质布料被攥得发皱。她想转身看清他的脸，想确认这不是幻觉，手腕却被他轻轻按住。他的拇指蹭过她手腕上的铂金婚戒，冰凉的金属被他的体温慢慢烘得温热，戒指内侧“第三世，还要娶你”的刻字，像是隔着皮肤传来细微的触感。“别转，”他的气息喷在她颈窝，带着呼吸的起伏，热气扫过她的皮肤，带来一阵酥麻，“我怕一看见你，就忍不住哭。”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能清晰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跳得又快又重，像刚跑完很远的路，又像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颤抖，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到她的背上。
他的左手慢慢从口袋里掏东西，动作慢得有些笨拙，手指蹭过布料发出细微的声响，像是怕碰到她，又像是紧张得控制不好力道。林知夏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僵硬，是长时间用力攥着什么的痕迹，下一秒，一只裹着透明糖纸的兔子糖画递到了她面前——糖霜还带着余温，透过透明的糖纸能看到兔子的耳朵竖得笔直，眼睛是用黑色糖浆点的小圆点，连兔子的爪子都画得细细的，和三年前她初遇时喜欢的款式一模一样，甚至连糖霜的厚度，都像是精确复刻的。
“还有宝宝的。”顾沉舟的声音瞬间软了下来，像被温水泡过似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托住小念夏的小手。小家伙的手很小，掌心软乎乎的，只能攥住糖画的木柄，糖霜蹭到她的指腹，她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晃了晃，凤凰形状的糖画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翅膀上的纹路清晰可见，是用细巧的糖浆画的。顾沉舟的指尖碰到宝宝软乎乎的掌心时，明显顿了顿，随即低低地笑了，笑声里带着点释然，又像个终于得到糖的孩子，带着纯粹的开心：“宝宝不害怕，爸爸给你糖吃，甜的。”
林知夏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砸在兔子糖画的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糖纸微微发皱。顾沉舟趁机松开右手，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力道轻得像怕碰碎她，指腹蹭过她的颧骨，能清晰感受到她比以前瘦了不少的轮廓，皮肤下的骨头都能隐约摸到。“瘦了，”他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呼吸都放得更轻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总忘了按时吃。”他的指尖还在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像是在确认她是真实存在的，不是幻觉。
不等她回答，他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蹭过她的发尾，发丝上的灰尘蹭在他的衬衫上，留下淡淡的灰痕。“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他的气息裹着坚定，每个字都像是承诺，“每天早上给你煎蛋，就算边边焦黑，你也不许不吃；晚上你踢被子，我就整夜握着你的手，不让你着凉；小念夏醒了，我来哄，你好好睡觉，不用起夜。”他的指尖轻轻划过她的腰侧，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弥补这一年来的缺席。
就在这时，仓库的铁皮门被风吹得“哐当”一声撞在门框上，灰尘簌簌往下掉，有的落在林知夏的头发上，有的粘在顾沉舟的肩膀上。顾沉舟的身体瞬间绷紧，像被拉满的弓，左手猛地将林知夏往身后拉，手臂紧紧圈住她的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隐隐凸起；右手迅速抱起小念夏，让宝宝紧紧贴在自己胸口，另一只手护在她的小脑袋上，掌心轻轻按着她的后脑勺，警惕地看向门口。他的后背绷得笔直，肌肉都透着紧绷的力道，连呼吸都放轻了，只有胸腔里剧烈的心跳，透过衬衫传到林知夏的背上，带着他的紧张和后怕。
阳光从他身后的天窗照过来，在地上投下高大的影子，将她和小念夏完全护在阴影里。林知夏能感受到他手臂的轻微颤抖，不是害怕，是后怕——怕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是危险，怕刚重逢就又要失去她们。小念夏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小嘴瘪了瘪，却没哭，只是抓着凤凰糖画的手更紧了，糖霜蹭到她的脸颊，留下一点甜甜的痕迹。过了几秒，顾沉舟确认门口只有风吹动的声音，没有其他异样，才缓缓松了口气，肩膀垮下来一点，后背的肌肉也不再那么紧绷，只是抱着她们的力道，依旧没有放松。
他回头看向林知夏时，眼神瞬间软了下来，像融化的麦芽糖，带着浓浓的暖意。他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去她肩上的灰尘，动作慢得像在珍视什么珍宝，指腹蹭过她的耳垂，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吓到了吗？”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扰了她，“没事了，就是风大，把门吹得响。”他又低头摸了摸小念夏的头，指尖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宝宝还在抓着凤凰糖画，小嘴巴无意识地吧唧着，像是在尝指尖沾到的糖霜，脸颊上的糖渍亮晶晶的。
顾沉舟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小念夏放进旁边的旧画架上——那是一个还算完好的木质画架，宽度刚好够放宝宝，他还特意把自己的黑色外套脱下来铺在上面，怕画架的木纹硌到宝宝娇嫩的皮肤。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和雪松味，小念夏躺在上面，舒服地哼唧了一声，小手依旧抓着糖画，小脑袋歪了歪，看着顾沉舟的方向。
然后他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尖微微弯曲，带着期待的弧度，看着林知夏，眼里满是恳求与珍视：“我们回家，好不好？家里的床单我换了你喜欢的浅蓝色，就是你说睡着像躺在云里的那款；厨房还有你上次没吃完的草莓，我都用保鲜盒装好放冰箱了，还没坏；小念夏的摇篮也擦干净了，你选的那个小熊床铃，我也修好了，还能响。”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家里的细节，像是在证明他一直记得她的喜好，一直盼着她们回家。
林知夏看着他掌心的温度，还有指节上未愈的小伤口——是从黑月亮里出来时留下的，还泛着淡淡的红，有的地方还结着细小的血痂。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伤口，顾沉舟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收回，反而更坚定地看着她。她伸手放进他的掌心，瞬间被他紧紧攥住，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手嵌进自己的掌心里，生怕她跑掉。顾沉舟的手指扣住她的指缝，与她的手指紧紧缠绕，掌心的汗混在一起，带着彼此的温度，像是要把这一年来的空缺都填满。
他牵着她，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抱起小念夏，动作轻柔得像抱着易碎的珍宝，慢慢往仓库外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一幅不会分开的画。小念夏的凤凰糖画在风里轻轻晃，糖霜的甜香混着顾沉舟身上的雪松味，飘在空气里，驱散了仓库的霉味。走到门口时，顾沉舟突然停下，回头看了一眼仓库里《海誓》的痕迹，又低头看向林知夏，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弯腰轻轻吻了吻她的手背，动作虔诚得像在朝拜：“以后我们再也不来这里了，不好的回忆都留在这，我们回家，过我们的日子。”
林知夏点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这次却带着甜味，砸在他的手背上。她看着顾沉舟的侧脸，阳光照在他的睫毛上，留下浅浅的阴影，下巴上的胡茬透着几分狼狈，却依旧好看，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他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像是在告诉她：这次，我再也不会松开你的手了。
风还在吹，却不再带着尘土的冷意，反而裹着海边的咸湿和阳光的暖意，吹起林知夏的长发，也吹起顾沉舟的衣角。林知夏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还有他握着她的力道，坚定又温柔。她知道，他们的重逢不是结束，是新的开始——那些失去的时光，那些错过的日子，那些没说出口的思念，都会在往后的朝夕里，用无数个煎蛋、无数次拥抱、无数颗糖画，一点点补回来。
小念夏在顾沉舟怀里，突然举起凤凰糖画，递到林知夏嘴边，小嘴巴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糖霜蹭到林知夏的唇，带来一阵甜意。顾沉舟笑着停下脚步，看着她们母女，眼里满是幸福：“宝宝是让妈妈尝甜的呢。”林知夏咬了一口糖画，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里，和顾沉舟掌心的温度混在一起，成了她这辈子最珍贵的味道。
他们继续往前走，影子在夕阳下慢慢拉长，朝着家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而温暖。手里的兔子糖画和凤凰糖画，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成了他们久别重逢最好的见证，也会刻在往后每一个平凡又幸福的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