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祖坟的松柏在寒风里抖落碎雪,每一片雪花落地都像根细针,扎在林知夏裸露的手背上。最老的那口楠木棺材前,铜环上的绿锈沾着新鲜的抓痕,深褐色的木屑嵌在锈迹里,像未干的血痂。女儿的哭声从棺内渗出来,细弱得像只被踩住翅膀的蝴蝶,混着松针断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墓地间荡开。
“念念!”林知夏的声音劈了叉,她扑到棺材边,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棺盖,就被顾沉舟拽住。他的手还在抖,腰侧的黑色已经蔓延到肚脐,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腕,指腹的血蹭在她皮肤的纹路里,像道洗不掉的符咒。
“斧头……”顾沉舟的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偏头示意墙角的消防斧,斧刃上还沾着祠堂暗格的朽木渣。林知夏扑过去拎起斧头时,金属柄冻得她指尖发麻,虎口被震得生疼。
顾沉舟挥斧劈开棺盖的瞬间,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捂住林知夏的口鼻。她踉跄着后退半步,看清了棺材里的景象——玻璃容器里,女儿泡在淡绿色液体中,小手正拍打着内壁,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容器旁边压着的泛黄文件边角蜷曲,被液体浸得发皱,“林知夏”三个字被红笔划得像道血痕,下方“顾知夏”的字迹墨迹未干,还带着笔尖划过的毛边。
“这是……什么?”林知夏的声音发飘,她想起林博文临死前的话,心脏像被冰锥刺穿。真正的出生证明?难道她真的是顾家的女儿?那沈清如又是谁?
她刚要伸手去碰容器,器壁突然发出齿轮绞动的“咔嗒”声。淡绿色的液体开始冒泡,器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挤压着里面的小身子。女儿的哭声陡然拔高,带着令人心碎的窒息感,小手拍打的频率越来越快。
“三分钟哦。”苏瑶的笑声从墓碑后飘来,像冰凌砸在空坛上,脆得发寒,“溶解剂会顺着血管爬,最后连骨头都剩不下。顾沉舟,你说这小丫头会不会像块方糖,慢慢化在里面?”
顾沉舟猛地将左臂伸进容器。皮肉触到液体的瞬间炸开白烟,滋滋声里,他的皮肤像被强酸腐蚀,迅速泛起水泡又破裂,露出底下鲜红的肉。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用身体死死撑开收缩的器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抠进容器边缘的凹槽:“密码是……2017年3月12日。”
“沉舟!”林知夏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扑过去想把他的胳膊拽出来,却被他用后背顶住。他的肌肉紧绷如铁,后背的旧伤在寒风里裂开,血珠滴在雪地上,洇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快……输密码!”顾沉舟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左臂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淡绿色的液体顺着伤口往里渗,将他的血管染成诡异的青黑色。
林知夏颤抖着摸到容器侧面的密码锁,数字键盘的塑料边缘被冻得发脆。她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抖,好几次按错了数字,女儿的哭声像鞭子,一下下抽在她心上。“2017年3月12日……”她喃喃重复着,这个日期像根烧红的针,突然刺破记忆——
那天是她二十岁生日,顾沉舟冒雨送来黑伞,伞柄里藏着求婚戒指。后来伞被风吹跑,她冒雨捡回来时,发现伞骨上刻着个小小的“夏”字。原来从那天起,他就把她的生日当成了最重要的密码。
“滴——滴——滴——”
最后一个数字按下的瞬间,容器收缩的声音戛然而止。林知夏瘫坐在雪地上,看着顾沉舟的胳膊从容器里抽出来,溃烂的皮肉粘在器壁上,露出森白的骨茬。他却咧开嘴笑,露出带血的牙:“看……我就说能赶上。”
文件从容器旁滑落,背面的照片在雪光里格外清晰。林知夏捡起来的指尖突然僵住——泛黄的相纸上,二十岁的顾沉舟穿着洗褪色的白衬衫,怀里裹着个皱巴巴的婴儿,襁褓用的是块蓝底白花的粗布,和她小时候盖的襁褓一模一样。那孩子的脚腕上,月牙胎记正泛着淡红,与女儿脚踝的印记分毫不差。
“这是……”林知夏的呼吸骤然停住,照片边缘的折痕里还夹着根银灰色的头发,与沈清如遗像里的那缕一模一样。
顾沉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抢过照片的动作太急,指尖被相纸边缘划破,血珠滴在婴儿的胎记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这是……我妹妹。”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当年我妈说她生下来就没了……”
“你妹妹?”林知夏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突然想起顾老爷子病历上的月牙胎记,想起顾沉舟后腰那枚相同的印记,“她也有月牙胎记?”
顾沉舟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照片,指腹的血将相纸浸得发皱。容器里的女儿突然停止哭泣,小手拍打着玻璃,指向照片里的婴儿,又指向自己的脚踝,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她在说……”林知夏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和你妹妹,有一样的胎记。”
墓碑后的笑声再次响起,苏瑶抱着个黑布包裹的东西走出来,斗篷的边缘沾着雪粒。“恭喜你们发现了第一个秘密。”她将包裹扔在雪地上,黑布散开的瞬间,露出个小小的骨灰坛,坛身刻着“顾念安”三个字,正是顾沉舟妹妹的名字。
“你把她的骨灰挖出来了?”顾沉舟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扶着容器站起来,左臂的溃烂处还在渗液,却挺直了脊背,像头即将发怒的狼。
“挖出来?”苏瑶笑得眉眼弯弯,靴底碾过骨灰坛,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是想让你们看看,你妹妹的骨头里,也有和这小丫头一样的梅花印记。顾家的双胎记,从来都不是诅咒,是祭品的标记。”
林知夏突然抓住顾沉舟的手,将他的手背贴在女儿的玻璃容器上。顾沉舟手背上的梅花胎记与女儿脚腕的月牙胎记相吸,淡紫色的光晕在雪地里漾开涟漪,将骨灰坛里的骨渣也映得发亮——每块碎骨上,都有个淡红色的梅花印记,像开在雪地里的血梅。
“我妈日记里写过,顾家双胎记,是生死与共的共生咒。”林知夏的声音发颤,她突然想起母亲樟木箱里的旧照片,年轻的沈清如抱着个婴儿,那孩子的脚腕上,也有枚月牙胎记,“你妹妹和念念,是用同一种基因培育的!”
寒风卷着松针扑来,苏瑶带着的雇佣兵突然围拢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两人。她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红光映在她冷笑的嘴角:“你女儿胎记里的炸弹,够掀翻半个山头。顾沉舟,用你妹妹的共生咒来换,不然我们就一起给顾家列祖列宗陪葬。”
顾沉舟的血滴在雪地上,“顾知夏之墓”五个字突然渗出朱砂般的液体,顺着刻痕蜿蜒,与他的血在坛底融成扭曲的符号,像只睁开的竖瞳。林知夏突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出生证明,是苏瑶设下的陷阱,用女儿的命逼他们解开顾家最后的秘密。
“知夏,带念念走。”顾沉舟突然将消防斧塞进她手里,左臂的溃烂处传来骨头摩擦的脆响,“密码是我的生日,容器底部有逃生通道。”
“我不走!”林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后背,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要走一起走!”
顾沉舟突然低头吻她,带着福尔马林和血腥味的吻凶狠而绝望。他的牙齿咬破她的唇,血珠在两人齿间蔓延,像道滚烫的契约。“听话,”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膜,带着不容错辨的温柔,“替我好好爱她,像我爱你一样。”
他猛地将她推进容器底部的暗门,林知夏坠落的瞬间,看见苏瑶的遥控器发出红光,顾沉舟扑过去抱住她的腿,将她往暗门里塞。爆炸的气浪掀翻棺材的刹那,她听见他最后的嘶吼,混着松涛和骨裂的脆响:“知夏,记住我们的婚期——”
暗门在身后关上,黑暗中,林知夏紧紧抱着女儿的玻璃容器,顺着陡峭的台阶往下滑。女儿的小手隔着玻璃贴在她脸上,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淌,分不清是泪还是血。
通道尽头透出微光,林知夏爬出去时,发现自己站在顾家老宅的密室里,墙上的基因图谱还在泛着磷光。容器里的女儿突然指向图谱的角落,那里有行极小的字,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双胎同体,方可破咒。”
林知夏的心脏骤然停跳,她看着女儿脚腕的月牙胎记,又想起顾沉舟手背上的梅花印记,突然明白了母亲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当月牙拥抱梅花,死去的会复活,活着的将永恒。”
密室的门被推开,沈清媛举着枪站在门口,枪口还冒着硝烟。她的左臂空荡荡的,袖子缠满了绷带,渗着暗红的血。“我是你小姨,沈清媛。”她的声音沙哑,眼神复杂地看着林知夏怀里的容器,“苏瑶脖子上的引爆器是假的,真的在我这里。”
林知夏的呼吸骤然停滞,她看着沈清媛袖口露出的梅花胎记,与顾沉舟手背上的一模一样。“你也是……顾家的人?”
沈清媛的枪口突然转向门外,苏瑶带着剩下的雇佣兵冲进来的瞬间,她扣动扳机的动作快如闪电。“当年你妈偷了我的基因编辑算法,才造出了你。”她的子弹精准地射穿苏瑶的肩膀,“现在,该让这一切回到正轨了。”
玻璃容器突然发出“咔嗒”声,淡绿色的液体开始褪去,露出女儿粉嫩的小身子。她的脚腕上,月牙胎记与手背上浮现的梅花印记交相辉映,在密室的磷光里泛着温暖的光。
林知夏知道,这场跨越了三百年的诅咒与守护,才刚刚揭开最残酷的真相。而她怀里的女儿,不仅是顾沉舟用命换来的珍宝,更是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要找到顾沉舟,无论是生是死,都要告诉他——
他们的爱,终将战胜一切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