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这位韩夫人的电话和日常出现的地点,事情基本上有八成的把握。
和这种女人联系,尽量要面对面谈,电话里很多事说不清楚。
邵北一边看着提留款的收缴情况一边思考着晚上如何跟这位韩夫人交流交流。
办公室里的吊扇吱呀作响,邵北正伏案疾书,钢笔尖在提留款账目表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门轴突然发出细微的吱扭声,他抬头看见张子函站在门口,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局促地搓着手。
看来打的不严重嘛,邵北心里暗笑,但也为这位张乡长默默点赞。
稀客啊,张乡长。邵北放下钢笔,起身迎接。
张子函的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慢慢挪到椅子边,却只坐了半个屁股。邵乡长,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膝盖上的布料,我是来道歉的。
邵北向后靠在椅背上,阳光从侧面照进来,看不清他的表情:哦?张乡长何出此言?
我...张子函突然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我以为你和刘忠勇他们是一伙的,所以一直...他的声音哽住了,粗糙的手掌在脸上抹了一把。
邵北轻轻转着钢笔,金属笔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为什么这么想?
这些年...张子函的嗓音沙哑得像砂纸,刘忠勇他们设了多少局想整我。去年查提留款,我坚持要公示,结果第二天就有人举报我贪污。他苦笑着指了指额头上的伤,这次去刘王村,明明是他们煽动村民...
看来上一世关于张子函的那些贪污腐败的事确实是子虚乌有。
他也是个可怜的斗士,只是倒在了刘忠勇那帮人的栽赃陷害之下。
邵北越发敬佩他,一个年轻人,独自和这帮魔鬼斗争了这么久,直到现在才有了助力。如果他父亲不是副县长,只怕早就被整倒了。
窗外的麻雀突然聒噪起来,邵北起身关上半扇窗户,玻璃上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张乡长,他转身时表情变得严肃,大泽乡的水,到底有多深?你该给我透个实底了吧。
张子函的背突然挺直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邵乡长,我看得出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一来,刘忠勇就...他做了个下落的手势,所以我信你。
邵北走回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两个搪瓷缸子,茶叶在沸水中缓缓舒展。慢慢说,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张子函面前,从提留款开始。
张子函喝了一口茶水,他盯着水液中漂浮的茶叶,声音低沉。
提留款本该是每个村平均缴纳的,前几年县里决定按照各村实际收益,经济情况来缴纳,县里的政策是好的,富裕村多交,贫困村少交...
邵北点点头,钢笔在指间轻轻转动:这政策很合理。
合理?张子函突然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可执行的结果完全变了味!他的手掌重重拍在桌上,茶杯里的水晃了出来,刘王村有全县最大的木材厂和砂石厂,猛村占着省道边的黄金地段还有砖瓦厂,可这两个最富的村,反倒交得最少!
邵北的钢笔突然停在纸上。他想起家乡邵庄那些佝偻着腰的老农,为了凑齐提留款不得不卖粮的场景。
玛德,这帮狗东西,占着县里的最好资源,借着政策春风,得到了好处 却不愿意承担责任!反倒是苦了老实巴交的农民!这帮狗东西,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刘王村...张子函的声音突然压低,带着压抑的愤怒,他们每个季度都给刘忠勇塞好处费,再由他分给其他领导。账面上?他冷笑一声,账面上刘王村穷得连老鼠都要饿死!
邵北眉头紧锁,一言不发,他仿佛看见那些领导们在酒桌上推杯换盏,而自己的乡亲们正在田里挥汗如雨。
这大泽乡确实该整治了,上面领导也是看在眼里,这才决心彻底改弦更张!
那猛村呢?邵北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像暴风雨前的海面。
张子函的眼中突然产生了些许惧意:猛村...全是打手,连盛世集团的老总都敢骂。去收提留款的干部,哪个没挨过打?他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伤,看见了吗连我都打,驻点干部根本不敢惹那帮人呐!
盛世集团?邵北慢慢放下钢笔,盛世集团和这个猛村还有矛盾,估计是建快速路的分赃不均。
对,就是韩仁范老弟韩义范在的那个盛世集团。张子函凑近了些,呼吸都变得急促,韩仁范和那个高砌墙,就是高明盛,混在一起,把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搞了进去。
不成器的弟弟。
对啊!上一世,丁仪伟事发,韩仁范正是将所有罪责都推给了自己的亲弟弟韩义范,才得以短暂脱身。
看来这兄弟二人并非铁板一块...看来不仅仅可以从韩夫人入手,这个韩老弟也是一个突破口啊。
张乡长,邵北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有力,下次去猛村收提留款,我来去会会他们。
张子函闻言猛地抬头,这太危险了!那些地痞流氓...
正因如此,我更要去。邵北打断他,他的表情不容置疑,我倒要看看,这个猛村到底有多。
张子函似乎思考着什么,突然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不行!要去也是我去,你刚来大泽乡,不能...
怎么?邵北挑眉,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怕我抢了你的风头?
我才是分管农业口的,而且我是怕你出事!张子函急得站了起来,额角的青筋都凸了出来,那些人下手没轻没重的,你...
邵北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让张子函愣住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这位耿直年轻人的肩膀:好,那咱们一起去。要是真出了事...他故意顿了顿,我挡在你前面。
放屁!张子函涨红了脸,一拳捶在桌上,我张子函是贪生怕死的人吗?要顶也是我顶着!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两人身上,邵北望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年轻人,心底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
在这个尔虞我诈的官场里,还能遇到这样赤诚的人,实属难得。看来官二代也分好坏,垃圾的很垃圾,赤诚的也够赤诚。
好,那就互相照应。邵北伸出手,不过在这之前...他的眼神变得深邃,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先忙。
与此同时,狗胜已经打包好行囊,向着孙县县城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