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冷得像是从地府深处涌上来的水。
张宇站在武馆外的泥地里,脚底陷进湿滑的黑土,掌心那块焦黑的道袍残角却烫得像一块烙铁。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冲刷着布面上那个“张”字,可越是冲刷,那字就越发清晰——墨线藏金,针脚古拙,血光隐现,与守真阁祖宗牌位下那块禁碑上的刻纹,一模一样。
“哥……”小禾伏在他背上,声音轻得像风里的灰烬,“病……弱……子……”
她指尖颤抖,在泥地上划出三个歪斜的字,每一个都像是耗尽了力气。
张宇瞳孔骤缩。
病弱弟子——穿灰袍,左手指缺了一截,会在今晚前来拜师,带来一封关于母亲死因的信。
可现在,他还没进门,阴气却已从后院某间偏房渗出,混着一丝极淡、几乎不可察的血契残香。
阿黄伏在地上,耳朵贴着泥水,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呜咽。
它通灵的鼻子不会错——那味道,和葬衣道人焚灭时飘散的魂烬气息同源,是种契的味道,是篡脉的诅咒。
“有人借收徒之名,种契入族地。”青痕悄然飘至他肩头,蓝裙被雨打湿,声音却冷得如冰泉,“这不是拜师,是寄生。他们要从根上腐你张家血脉,让你们自己人,亲手打开阴门。”
张宇没说话。
他的心在烧。
不是怒火,是心火。
自从觉醒【点化万物】系统以来,他用板砖砸过黄皮子,拿拖拉机撞过水鬼,甚至把村口老槐树点化成镇魂桩,可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站在自己家族武馆之外,像个外人一样窥探真相。
而真相,正一寸寸撕开他最后的温情。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残灰——葬衣道人焚灭后留下的魂烬,带着百鬼怨念,也带着未散的执念。
他曾以为这只是个疯癫骗子,可现在,这灰烬里藏着的,是张家的秘密。
“你说我张家有人等我回家……”张宇喃喃,将残灰混着指尖心头血,抹在那块随身携带的板砖人面纹路上,“那就让他闻闻,叛徒的灰。”
心火燃起。
砖面人面骤然张口,幽蓝光链如蛇般吐出,缠上最近一根练功木桩。
刹那间——
整片桩林震颤!
百根木桩呈北斗排列,根根浸染武者精气,是大伯亲自为弟子立下的“武魂桩”。
传说中,谁能在这林中站桩三年不倒,便能得传张家真劲。
可此刻,被幽蓝光链触碰的木桩,竟如镜面般浮现幻影——
暗室,烛火摇曳。
葬衣道人披着黑袍,对面坐着一名戴墨镜的男子,袖口半掩,露出半枚“张”字徽记——那是大伯贴身护卫才有的标记!
“血契已种,只待子时引魂入脉。”墨镜男低语,“她儿子若回来,就让他亲手点燃香火,祭自己祖宗。”
葬衣道人冷笑:“张家自以为护道千年,却不知……早有人替他们‘守’了门。”
画面戛然而止。
张宇双目赤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叛徒在内,阴契已埋,连大伯的亲卫都成了敌人……而那所谓的“病弱弟子”,根本不是来拜师的,是来献祭的!
用他的血,唤醒地底血契,打开张家祖地的阴门!
可他不能冲进去。
大伯是他在这世上最后的至亲。
若贸然对峙,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让敌人提前发动,将小禾、将整个张家拖入万劫不复。
他必须问罪。
但不是以弟子的身份,不是以晚辈的身份。
是以守墓人之名,以逆契令之权,问这桩林,问这武馆,问这血脉——
谁,叛了张家?
他猛地撕下小禾头上那根红头绳,鲜红如血,是娘生前给她编的唯一饰物。
他将红绳缠上中央主桩顶端,指尖滴血,心火暴涨。
“点化启动——”
低语如咒。
“问罪香!”
心火顺着红绳窜入木桩,瞬间蔓延整片桩林。
百根木桩竟如香烛般燃起幽蓝火焰,焰中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弟子练功、大伯授拳、夜半守桩……可其中一幕,却如刀刺入张宇双眼!
那“病弱弟子”跪在桩前,手腕被割开,鲜血滴入地缝。
而地底,一道与“血契主符”同源的纹路缓缓浮现,如同沉睡的恶龙睁开了眼。
火光中,张宇看见了。
那纹路的起点,正是——
守真阁祖宗牌位之下。
暴雨如注,武馆上空的乌云翻涌如墨,仿佛天地都在屏息。
就在此时,一声暴喝撕裂雨幕:“谁敢动武馆桩林?!”
一道黑影破雨而来,铁靴踏地,溅起血红泥浆——是大伯亲卫队长赵铁山!
他披着油布大氅,脸上刀疤在幽蓝火光下扭曲如蛇,右手已按上腰间桃木短棍,杀气腾腾。
他本该在百里外护送外宾,此刻却出现在此,脚步未停,直扑中央主桩。
“张宇!住手!这是张家祖传武魂阵,岂容你胡来!”他怒吼,声如闷雷。
张宇没回头。
他站在火光中央,像一尊从地狱归来的判官。
雨水顺着他的脊梁滑落,心火却在体内咆哮燃烧。
他听得见赵铁山的脚步,也看得见那袖口一闪而过的“张”字徽记——和幻象中一模一样。
叛徒,就在眼前。
“胡来?”张宇终于开口,声音低哑,却如寒铁刮骨,“你们借我娘留下的红绳、用我妹预见的‘病弱弟子’,布下血契,炼活人引魂,还要我称它为‘正道’?”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手中板砖狠狠插入中央主桩!
“心火燃契——点化启动!”
轰——!
百根木桩的幽蓝火焰骤然收缩,汇聚成一道冲天火柱!
火中幻象炸裂再现,画面却比先前更加清晰、更加残酷——
那“病弱弟子”跪在地缝前,浑身皮肉干枯如蜡,左手指果然缺失一截。
可当镜头拉近,张宇瞳孔骤缩——
那是小绣的亲兄长!
村东头那个总爱帮妹妹扎辫子的沉默少年,三年前突发“癔症”被送往深山疗养院,从此杳无音信。
小绣哭瞎了眼,娘曾为她祈福三日,点过七盏魂灯……可原来,他从未离开。
他被炼成了“活契引”,以血脉为线,牵动全村未婚早夭少女的魂灯,编织一张横跨百里的“阴引之网”。
而阵眼,正是张家祖地下的守真阁——那里埋着七十二盏孤女长明灯,每一盏,都曾是母亲悄悄超度过的亡魂。
“他们要用张家血脉激活‘百女归阴阵’!”符灵·青痕惊叫,蓝裙在烈风中猎猎翻飞,“这不是献祭外人……这是要让整个宗族的女性后裔,成为阴门开启的‘人皮经幡’!”
张宇脑中轰然炸响。
母亲为何早逝?
小禾为何天生阴眼?
村中为何女子多病夭折?
原来一切,都是这千年阴局的一环!
“我张家的桩……”他缓缓抬头,双目赤红如血,一脚狠狠踢向中央主桩!
“不练武——只问罪!”
轰隆——!
木桩崩裂,火焰熄灭,大地如遭重锤,骤然裂开一道细缝!
黑血从地底汩汩渗出,腥臭扑鼻,竟浮现出模糊的人脸轮廓,一张、两张……数十张,全是村中失踪女子的面容,在血中哀嚎扭曲。
小禾伏在他背上,突然浑身剧颤!
她双眼猛地睁开——漆黑如墨,无瞳无光,嘴唇哆嗦着,颤抖地指向武馆地窖:“哥……下面……有人在缝……用头发……缝一张人皮……”
声音落下,地底传来“哒哒、哒哒”的节奏——
是缝纫机的声音。
缓慢,机械,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张宇浑身血液冻结。
这节奏……和母亲生前补他破校服时,踩着老式缝纫机的声响,一模一样。
雨声、风声、心跳声,全都消失了。
只剩那“哒哒”声,从地底深处,一声声,敲在魂上。
而武馆顶层,窗棂缓缓推开。
大伯立于黑暗之中,白发凌乱,面容苍老如朽木。
他望着桩林余烬,望着那道渗血的地缝,喃喃低语,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他来了,带着火。”
地窖铁门锈迹斑斑,门缝里渗出腐甜腥气,像是陈年血肉与香灰混在一起的恶臭。
阿黄伏地狂吠,却不敢上前一步。
符灵·青痕指尖凝出一道上古封魂符,轻触门环——
符纸瞬间焦黑,边缘卷曲如灰蝶,浮现一行歪斜血字:
“皮成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