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海草那带着决绝与一丝茫然的询问。
白无常那模糊的面容上,笑意似乎深了一些。
“哈?你啊,什么都不需要做。”
“只需回去后,告诉你的族人,你在外围巡逻时,发现了一块随潮水漂来的奇石,石上……有字。”
说罢,白无常袖袍轻轻一拂,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肉汤凭空出现。
递到了海草面前。
那浓郁的肉香,对于常年饥饿的海草而言,拥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
“喝了吧。”
白无常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
“在我们南疆,在第九阎罗治下,但凡愿为秩序出力、有所贡献者,虽不敢说锦衣玉食,但……日日饱餐,餐餐见肉,却是寻常。”
日日饱餐,餐餐见肉……
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如同重锤般敲击在海草的心上。
他看着那碗油花点点、肉块沉浮的汤。
又想起家中饿死的侄子、终日愁苦的母亲,想起部落里无数面黄肌瘦的同胞。
他沉默着,颤抖着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
温热的汤汁和扎实的肉块滑入胃中,带来久违的饱腹感与力量感。
却也让他心中的酸楚与不甘更加汹涌。
‘如果……如果真的能有那样的地方……母亲是不是就不用……’
他不敢再想下去。
扑通!
海草朝着白无常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用最快的速度朝着部落跑去。
他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他要赶紧回去,告诉母亲这个“好消息”,或许……或许还能来得及!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冲回那间破旧的屋子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房梁之上,一条粗糙的藻绳,悬吊着他母亲那早已冰凉的躯体。
桌上,放着一枚代表着九皇子征收队的冰冷令牌。
邻居哽咽着告诉他,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九皇子的人又来催逼,言语极尽侮辱。
甚至扬言要将他母亲抓去抵债。
老人家不堪受辱,更不愿连累儿子,选择了……自缢而亡。
轰——!
海草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双目瞬间赤红,龙人之力不受控制地外溢,震得房屋簌簌作响!
杀!
杀了九皇子!
毁了这该死的龙宫!
这个念头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但最终,他死死咬住了牙关。
他想起了白无常的话,想起了那“奇石”,想起了那“日日饱餐”的承诺,想起了更多还在苦难中挣扎的族人。
杀死一个九皇子容易,但然后呢?
会招致龙宫更残酷的镇压,会打乱“白无常”背后的势力的计划,会断绝所有龙人可能的……未来。
为了更多人的解放……
他,必须忍!
将滔天的怒火与血泪硬生生咽回肚里,海草默默地、颤抖着解下母亲的遗体。
细心整理好她的遗容。
他一夜未眠。
翌日,当朝阳再次升起时,海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找到族长和几位部落长老,用一种刻意压抑着激动的语气说道:
“我昨日在外围巡逻,于乱礁滩附近,发现了一块随潮水而来的奇石,上面……刻着字!”
消息很快传开,好奇的族人们跟着海草来到乱礁滩。
果然,在一块原本空无一物的黑色礁石上,此刻却清晰地铭刻着几行苍劲有力、仿佛蕴含天道韵律的大字:
“龙宫失德,贪腐横行。”
“血脉非贵,众生当平。”
“积怨如海,终将覆舟。”
“新天将至,唯待东风。”
这十六个字,如同惊雷,在所有围观龙人的心中炸响!
它直指龙宫腐朽的根源,打破了血脉高贵的谎言,更预言了“新天”的到来!
海草看着族人们脸上震惊、惶恐、继而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适时地,用低沉而充满引导性的声音开始“解读”:
“这石头……出现的蹊跷。这些话……说的,好像就是我们啊……”
“龙宫……真的在乎我们吗?九皇子他们吃的喝的,我们见都没见过……”
“如果……如果真的能有一个人,一个地方,能让我们吃饱饭,不用被随意打杀……”
他没有明说造反,但每一个字,都在点燃族人心中的不满与渴望。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龙人们真的安居乐业吗?
这样尸横遍野,饿殍遍地的景象真的是盛世吗?
“海草!”
蓦地,九皇子大喝道。
他几步上前,竟一只脚直接踩在了海草的脸上,将他死死按在粗糙的沙地上,靴底碾磨着海草的身躯。
“是不是你搞的鬼?煽动这些贱民造反?嗯?你可知道,这是诛灭全族的死罪!”
海草的脸被踩得变形,沙石混着屈辱的血沫沾满了海草的脸颊。
咻!
蓦地,一道凄厉的破空声撕裂空气!
一道凝聚着极致阴寒与穿透力的幽冥箭矢,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瞬间跨越数百丈距离,精准地射穿了九皇子的眉心!
九皇子脸上的狞笑和暴怒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晃了晃,随即重重地向后倒去,气息全无。
全场死寂!
一招斩杀一名人仙!
所有龙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只见部落入口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三道身影。
为首一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若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他手持一柄散发着青色龙魂之气的青龙偃月刀虚影,正是关羽!
其身后,左侧是气息孤高寂寥、半诡异化的冬必安。
右侧是周身洋溢着生机与希望光辉的春难安。
更后方,是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纪律森严的幽冥大军!
关羽丹凤眼微睁,声如洪钟:
“欺压良善,不仁不义!某家关羽,特来替天行道!”
冬必安与春难安并未多言,直接下令:
“分发粮草,救治伤患!”
顿时,大量的灵谷、肉食从幽冥军队的储物法器中取出,分发给那些面黄肌瘦、目瞪口呆的龙人。
久违的饱腹感和被“拯救”的喜悦,瞬间冲垮了龙人们心中的恐惧与犹豫。
“义!是义军!”
“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终于……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龙人们欢呼雀跃,热泪盈眶,纷纷朝着关羽和幽冥军队跪拜,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义”这个口号,迅速在草之界域传播开来,得到了底层龙人的狂热拥护。
关羽等人迅速稳定局面,以草之界域为根据地,开始整军备战,准备向着西海更核心的区域推进。
……
西海龙宫核心,水晶殿内。
长公主以及几位权势煊赫的皇子,几乎同时收到了边境急报——
草之界域失守,九皇子被来历不明的幽冥军队阵斩!
然而,令人玩味的是,殿内并未出现同仇敌忾、立刻发兵复仇的景象。
几位皇子眼神闪烁,彼此对视间,竟隐隐有一丝幸灾乐祸与算计。
西海龙族的继承制度,并非纯粹的长幼有序,更看重对自身封地的治理能力与个人实力。
如今老龙王年老体衰,虽未完全被架空,但已沉迷享乐,不问政事,继承人之争早已暗流汹涌。
死一个有力的竞争者,对剩下的皇子来说,无疑是少了一个巨大的威胁!
出兵援助?
损耗的是自己的兵力,便宜的是其他兄弟。
这种亏本买卖,没人愿意做。
长公主同样沉默,她更多的目光,投向了夏永安所在的偏殿方向。
她还在挂念着自己的夫君。
……
偏殿内。
夏永安自然也得知了消息。
他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西海贵族的利益被侵犯,意味着他能安稳搜刮资源的环境受到了破坏。
这触犯了他的利益。
但是,帮西海龙宫出兵平叛?
绝无可能。
先不说他与第九阎罗之间的旧怨新仇,单单是“自己展现出过强实力”这一点,就足以引来龙宫更深的忌惮甚至联合绞杀。
他现在虽是将级,但毕竟初入此境,根基未稳,面对整个西海龙宫潜在的底蕴和可能存在的其他老怪物,风险太大。
“此非久留之地……”
夏永安瞬间做出了决断。
他的目标始终明确——
逍遥与永生。
为了如此目标,心狠手辣又何妨,不要脸又何妨,天天跑路又何妨?
这叫谨慎。
“趁现在局势混乱,龙宫无暇他顾,尽快搜刮西海承诺的、以及那些隐藏的无上大资源!”他眼中贪婪之光闪烁。
“然后……离开西海!”
他的目光投向了南方。那里是更加混乱、势力盘根错节的南海。
凭借他地将的修为,以及古真人、镜魔尊(或许还能强行带上工具人唐家三少),足以在南海重新打下一片天地,甚至攫取更大的机缘!
西海的烂摊子,就留给第九阎罗和那些勾心斗角的龙子龙孙去收拾吧。
三日时间,对于拥有百万阴兵与关羽、冬必安、春难安等地师强者统领的第九阎罗联军而言,足以荡平西海外围诸多早已离心离德、防御空虚的界域。
兵锋所指,往往伴随着“义”字大旗与粮食分发,而龙人的抵抗微弱得可怜。
一路势如破竹,配合其他的龙人起义军,打到了西海的都城。
西海龙宫,水晶殿内。
老龙王,这位曾经雄踞一方、修为达地师巅峰的统治者,此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万年。
他看着殿下面色各异、仅存的四个儿女——
长公主、二少爷、三少爷,五少爷,老泪纵横。
“想我西海龙族,昔日何等兴盛……九子绵延……如今,百年凋零,外敌入侵,竟只剩你四人了……”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
贵族阶层的腐朽与内斗,终于引来了灭顶之灾。
五弟脾气最为火爆,猛地站出来,周身肌肉虬结,力之道痕隐现:
“父王何必长他人志气!不过是一群藏头露尾的鬼祟之辈!儿臣愿领兵前往,定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他自信凭借力道地师后期的修为,足以扭转战局。
老龙王还未来得及阻止,或者说,他内心或许也存着一丝侥幸。
就在这时——
轰!
龙宫大殿那铭刻着无数防御阵法的巨门,如同纸糊一般,轰然破碎!
一道身影,沐浴在暗红色的血光与深邃的吞噬漩涡中,缓步而入。赤发红眸,肌肤苍白如雪,正是夏永安!
他在这三日,早已凭借地将神念,将西海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西海无地将!
所有地将级别的龙族老祖,皆驻守在更核心、资源更丰富的原初之海,数量不过八名,甚至比南疆还少了一半!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顾忌?
他目光直接锁定那气息最强的五弟,甚至懒得废话,周身吞噬道痕如同活物般涌出,化作一张巨口,在五弟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将其瞬间吞噬!
一位地师后期的力道强者,连反抗都未能做出,便化为了精纯的血肉能量!
“五弟!!”
“放肆!”
二少爷、三少爷目眦欲裂,刚要出手,夏永安只是随意一挥手,两道蕴含着空间切割之力的黑芒闪过,两颗头颅便冲天而起!
转眼之间,殿内便只剩下吓得瘫软的老龙王和脸色苍白、却异常平静的长公主。
老龙王彻底懵了。
他看着如同魔童降世的夏永安,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噗嗤!
一根滑腻的血肉触手自夏永安袖中射出,如同毒蛇般瞬间贯穿了老龙王的胸膛!
恐怖的吞噬之力爆发,老龙王那地师巅峰的磅礴龙气与生命精华被疯狂抽取,几个呼吸间,便化作了一具干瘪的龙尸!
夏永安的目光,落在了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看着他,美眸之中没有惊愕,没有恐惧,反而是一种异样的释然。
甚至带着一丝病态的憧憬。
她朱唇轻启,声音飘忽:
“能死在夫君手下……”
“是一件多么……浪漫的事情啊。”
“夏永安,从招亲之后,我便是你的人了。”
“我们的爱……至死不渝。”
她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甚至将其视为一种扭曲的归宿。
然而,夏永安猩红的眼眸中只有一片冰冷的计算。
他察觉到,这长公主的天赋根骨,竟比其父还要更胜一筹,体内龙气精纯无比。
杀了?
太浪费?
“留着当个血包,慢慢榨取龙气,温养我的吞噬道痕,岂不美哉?”
为了永生,变态一点又怎么了?
他心念一动,根本不理会长公主那“浪漫”的告白,直接将其拉入了自身的血肉地狱世界。
等待她的,并非死亡,而是永无止境的——
折磨。
……
外界,联军几乎兵不血刃地接管了群龙无首的西海龙宫。
百万阴兵,竟真的拿下了偌大西海!
海草率领着一支先锋分队,激动万分地冲入金碧辉煌的龙宫。
他虽然在之前的战斗中失去了一条手臂,但脸上洋溢着解放的喜悦与荣光。
“我们成功了!我们解……”
他话音未落。
一道冰冷的刀光,悄无声息地掠过。
海草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他惊愕地低头,看到自己的头颅与身体分离,视野天旋地转。
在最后的意识里,他看到了那个赤发红眸的身影——夏永安。
夏永安冷漠地收回手,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他拿到了西海龙宫积累无数岁月的所有无上资源,心念一动,将还在发懵的古真人、镜魔尊,唐家三少和长公主,强行收纳进入血肉世界,随即撕裂虚空,头也不回地朝着南海方向遁去。
他不会留下任何目睹他最后行踪的活口。
比如说海草,他仅仅是因为,看了自己一眼,就被自己诛杀了。
西海,对他而言,只是一场盛宴过后的残羹冷炙。
……
无论如何,西海,这片广袤的界域,自此正式纳入了第九阎罗的版图。
轮回大殿内。
幽九冥看着下方进贡上来的、浩瀚如海的精纯龙气与无数珍宝,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淡淡的、却意味深长的笑容。
“有了这些……地将之境,基本稳了。”
他志得意满,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临地将,执掌更大权柄的未来。
然而,在他那以“大爱”与“解放”为名的新秩序之下,新的贵族——
那些追随他、拥有力量、分配资源的人界朋友与下属们。
以及他自身那至高无上的阎罗权柄,似乎正在悄然形成。
他看着麾下那些因为分封到西海富饶领地而喜形于色的部将,眼神深邃。
似乎,贵族阶级……从来没有真正消失呢。
只是换了一副面孔,换了一套说辞,继续着那永恒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