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筱走上前,拿起张掌柜的衣服,指尖顺着破口轻轻划过,又展开陆夫人的衣物,目光在破口处停留许久。
片刻后,她抬眸看向陆夫人,语气平静却带着审视:“陆夫人,你确定这衣服是不小心被剪刀划破的?”
陆夫人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连忙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是、是啊!我用完剪刀放在桌上,后来袖口不小心扫到刀尖,就被划破了,民妇绝无半句虚言!”
“哦?”萧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神却冷了几分,转头对众人道:“这两件衣服的破口看着相似,但若看织法,痕迹根本对不上。”
她先拿起张掌柜的衣服,将破口对着光展示:“这是平纹织法的软缎,经纬线平排交织,破口边缘是一根经线断裂引起的纵向抽丝,和被花木尖刺勾扯的痕迹完全吻合。”
接着,她又展开陆夫人的儒裙,指尖点在破口处,语气骤然加重:“陆夫人这裙子是提花织法,经纬线交错紧密,还织着凸起的花纹。
若真是剪刀不小心划到,只会勾破凸起的花线,断口该是‘点状崩断’。但你这破口是‘片状撕裂’,经纬线排列都变形了。只有人用力反复抓扯,才能弄出这样的痕迹!”
萧筱眼神如利刃般盯着陆夫人道:“陆夫人,你撒了谎!你就是昨夜陆老爷临死前撕扯之人,还要狡辩吗?”
陆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脸色瞬间没了血色,眼底的惊恐像潮水般涌上来,又很快被绝望淹没。
“我……我昨天夜里确实去找过老爷,可我真的不是去行凶的啊!”
她攥紧了帕子,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慌乱,“我昨晚去的时候外间空无一人,我一推开卧房门,就见老爷面色紫涨,嘴唇发乌,已经快不行了。
他突然扑过来,死死抓着我的衣袖不放,我怎么挣都挣不开,直到老爷咽了气,我才慌慌张张强行把他的手掰开,将衣袖从他手里扯了出来!”
萧筱见陆夫人的神情不像作假,可略一思索后再次质问道:
“既如此,你深夜去找陆老爷,究竟所为何事?更要紧的是,你眼睁睁看着陆老爷死在面前,不第一时间报官,反倒转头指责陆司通是凶手,这又是何居心?”
陆夫人被这话问得一噎,瞬间没了声音。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端庄的面容上掠过一丝僵硬。
过了好一会,她才缓缓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随即被积压多年的愤懑取代,声音也冷了下来:
“因为我恨陆秉崇,恨陆司通,更恨那个把野种生下的女人!”
“我本是西域关前首富沈家的嫡女,当年嫁进还只是暴发户的陆家,是我掏光了嫁妆撑起陆家的生意,内宅里大小琐事,也是我尽心劳力打理,从没出过半点差错。可老天就是这么弄人。
就因为我生不出儿子,在陆家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她语气发颤,精致的脸上满是不甘,先前的端庄早已被怨怼冲散。
“他陆秉崇不爱我,我认了,可他凭什么把外面的野种带回来,日日在我眼前晃,恶心我?”
她猛地提高声音,眼底迸出疯狂的光,“不光让那野种认祖归宗,还打算把陆家都交给他!凭什么啊?这陆家的一切,本就该是我和绮儿的!”
“所以昨日听说陆司通和老爷大吵一架,我心里还想着,老爷或许在气头上,我去劝一劝,说不定能让他彻底剥夺陆司通的继承权……”
“可谁成想,他不知道被谁所害奄奄一息,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咽气,心里竟然一点都不难过。”
她说到最后,声音里没了先前的疯狂,反倒透着股近乎解脱的平静,“没了陆秉崇,没了陆司通,这陆家上下,就再也没人能碍我的眼、让我恨到心口发疼了!”
陆夫人话音落下后,一阵压抑的啜泣声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才见角落处,穿着素白孝服的陆大小姐陆司绮正扶着柱子起身。
她生得极美,眉眼间与陆夫人有六分相似,此刻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纤弱的肩头微微颤抖,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没等众人反应,陆司绮已踉跄着扑到陆夫人身边,屈膝跪地,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坚定:
“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亲!她是怨过陆家,怨过父亲偏心,可这么多年来,从未懈怠过当家主母的本分!
这府里上到庭院修缮、下到柴米油盐,哪一样不是她亲手打理?下人们的规矩仪态、府里的节庆往来,也全靠她一一规整。
陆府内外知道的人,谁不称赞我娘持家有道?她绝不可能杀人!求各位大人明察,还我娘亲一个清白!”
说罢,她重重磕了个头,额头抵在冰凉的青砖上,哭声愈发哽咽。
陆司通望着跪在地上的陆司绮,又看向一旁面色复杂的陆夫人眼神暗了暗,站在他身旁的顾翡则轻轻叹了口气,眼底掠过几分同情。
萧筱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内心翻涌的情绪久久无法平息。
她忽然觉得,这精致奢华的陆府宅院像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吞噬着陆夫人的青春与才情,困住了她半生的情与爱、怨与恨。
萧筱心中也确定了凶手不是陆夫人,她回忆起初见陆夫人时,面对陆老爷责骂,她腰背挺直的跪在地上,手里还端着为陆老爷亲手做的滋补品。
那温良贤淑像刻在骨子上的符咒,她可能会因怨恨心生算计,但绝做不到杀伐果决的狠戾。
萧筱正凝神思索间,一旁的赵槐昌却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眼神锐利地扫向陆夫人:
“哼,即便不是你亲手杀人,但对自己夫君的死隐瞒不报,还试图污蔑旁人亦是罪过!况且眼下除了你,再无第二个人有作案嫌疑!”
说罢,他根本不给陆夫人辩解的机会,转头对着身后的捕快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这妇人给我押起来!”
话音未落,两名捕快已快步上前,冰冷的铁链“咔嗒”一声锁住了陆夫人的手腕。陆夫人浑身一颤,脸色愈发惨白,一旁的陆司绮见状,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伸手想去拉母亲,却被捕快拦在了一旁。
萧筱看到这情形眉头瞬间拧起,心中暗忖:赵槐昌这老东西又想拿陆夫人交差!
她正焦灼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先前验尸时已确认,陆老爷的死因是花粉过敏窒息,若凶手是借花粉行凶,那昨夜陆老爷的卧房里,说不定还残留着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