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夏的眼角,泛起了一层细碎的、几乎看不见的水光。像清晨时分,那层将落未落,却又固执地挂在睫毛上的露珠。
今天,原本该是她过去数年里,最重要的一天。
第一次独自面对跨国客户,第一次真正以主角的身份站在这间无数灯光与香水味交织的展厅中央,第一次觉得自己离那些别人口中“厉害的人”,那么近——只差一个稳稳的开局,一场漂亮的展示,和一份她熬了三个通宵才改到完美无懈可击的计划书。
她身上的礼裙,是几天前,她独自一人,在商场里一层一层挨着试上去的。蹲下时裙摆会如何落下,弯腰时肩线的弧度会不会显得单薄,她一个人在巨大而明亮的试衣镜前,看了又看。那张小小的价格卡,被她翻过去,又翻回来,指尖的温度几乎要将那几个数字烫出印记。最后,她还是咬着牙,买下了这一款。
她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能把这次的合作谈成,等项目做大了,明年、后年,她可以买二十条、三十条,甚至更多比这条更昂贵的礼裙,穿去任何一个需要她抬头挺胸的场合。
她总要给自己一点,自己挣来的体面。
可这一切……这一切,像是隔着一层极薄的玻璃,正随着她身体无法控制的倾倒,离她越来越远。
她看着那颗在射灯下闪耀着冷冽光芒的南非钻石,在自己的视野里,一点点放大。她在那一瞬间,真心实意地祈祷着,希望自己不要撞上去,或者至少,不要让它出任何事——她不懂钻石的行话,但她知道它很贵。贵得,足以让她接下来数年的职场生涯里,多出一道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难看的裂缝。
而这时,时川在人群中猛地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心口,“咯噔”一下,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他甚至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三步并作两步,他冲上了那个不高的展台,鞋底在光滑的玻璃地面上,擦出一声沉闷而急促的声响。他拼命地向前伸出双手,想去拉住只夏。
那个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难看,却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孤注一掷的拙劲。仿佛只要他够快,够用力,就能拽住那颗即将失速坠落的、属于她的星星。
可还是,太迟了。
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祈求,就仁慈地放慢一秒。
只夏的身体,像一尊线条优美的白瓷雕塑,而在那一刻,所有的优雅,都成了脆弱的证据。
她的臀部先是撞上了装着钻石的展台——那块临时搭建的、看上去还算体面的展台,此刻却脆弱得像是纸糊的,发出了一声憋闷的“咔嗒”。
那声音在过分宽敞的展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根尖锐的针,猛地,扎破了所有人屏住的那口气。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啪”。
像是有人将一个最宝贵的、许诺了一生的承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颗来自南非、在聚光灯下被策展人反复赞美的钻石,下一秒,就像一个被命运无情嘲笑的笑话,从展台的边缘滚落,砸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完美的躯体摔碎裂一个角,带着几道细小的、蛛网般的裂纹,。
这破碎的场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眨一下眼睛。
前一秒,它还是诗人和策展人口中“黎明的心脏”,是那位远道而来的安东尼先生,愿意拿出来撑场面的全部底气;
后一秒,它就成了一堆不值钱的、闪着微光的粉末和渣滓,大概被人不小心踩上一脚,都会碎裂。
只夏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美臀先着地,疼得她后背一阵发麻。手机从手里滑落出去,滚到一边,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个未保存完的照片页面上——照片里的那颗钻石,依旧光鲜亮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只能那么僵硬地,维持着摔倒的姿势。昂贵的裙摆被压在身下,狼狈地摊开,像一块被风无情撕开的白布。几缕发丝散落在她的脖颈上,隐隐透出一种凌乱的、破碎的美感。
她听见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气的声音。听见有人小声地说了句“天啊”,也听见有人,不加掩饰地,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带着幸灾乐祸的嗤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一束束冰冷的、高功率的投射灯,一齐扎在了她的身上。那个刚才还高冷漂亮、仿佛能将一切都稳稳握在手里的女人,现在,成了砸裂钻石的罪魁祸首。
那些目光里,有怜悯,有幸灾乐祸,也有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撕开一道口子的、后怕的恐惧。
展厅里的光依旧洁白,冷得,像什么都不肯同情。天花板上那一排排的灯管,清晰地映在地板上,映在那些碎裂的钻石粉末里,也映在了只夏那双睁得大大的、湿漉漉的、却又空洞得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里。
她忽然觉得,这场面,很安静。
安静得,让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却又,吵得让她想立刻逃走。
可她连一个爬起来的动作,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