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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治手中那枚铜制怀表的齿轮声,在骤然寂静的殿宇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尚未从这接踵而来的奇诡事件中理清头绪,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僵立在原地、正被两名内侍扶着的萧才人。

方才的混乱中,萧蔷的衣衫被略微扯乱,右侧肩头的衣料滑下少许,露出一小片肌肤。而在那莹白的肩颈连接处,赫然印着一枚殷红如血的**梅花印记**!那梅花并非俗气的胭脂所绘,五片花瓣形态逼真,甚至能看清细微的花蕊,仿佛天生便长在皮肉之中,又似以某种奇异的技术烙印上去,在宫灯的光线下,隐隐流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非自然的微光。

李治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印记——他绝对在哪里见过!记忆深处被猛地触动,却一时无法精准捕捉。

卡修斯·钢骨顺着李治的目光望去,看到那枚梅花印时,金属面具般的脸上竟也露出一丝极细微的、近乎玩味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他并未言语,只是微微颔首,仿佛确认了什么。

瑟琳娜·月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治身侧不远处,她的目光也锁定了那枚梅花印,黑纱下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似乎念出了一个名字,但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无人听清。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果然如此”的了然。

就连被奥兰多·霜语暂时制住、胸腔敞露着齿轮结构的武如意(或说那占据她身体的存在),其冰冷机械的眼眸在扫过那枚梅花印时,也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数据流般的紊乱闪烁。

萧蔷本人似乎全然未察觉自己肩头印记的暴露,仍沉浸在惊惧与被打断计划的恼怒中,脸色青白交错。

李治心中警铃大作。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胎记或装饰!它似乎是一个标记,一个让这些神秘的“时序守护者”都能瞬间识别并产生反应的符号。它代表着什么?是什么?是契约?还是某种…控制或联系的枢纽?

他猛地想起,在贤妃留下的那本残缺日记的某一页角落,似乎也用朱砂潦草地画过一个类似梅花的图案,当时他只以为是女子随手涂鸦,未曾深究!

还有谢惊鸿…那夜他带来的血书帛卷边缘,仿佛也沾染着一点类似的红色印痕…

无数线索碎片在这一刻因这枚突兀出现的梅花印记而疯狂涌动,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始终隔着一层迷雾。

“陛下?”卡修斯·钢骨的声音将李治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时间不等人。时代的齿轮,不会因凡人的困惑而停止转动。”

李治紧紧攥住了手中的怀表,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保持着一丝清醒。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萧蔷肩头那枚刺目的梅花印,将其每一个细节刻入脑海。

他没有当场点破,只是对王德沉声道:“还不快送萧才人回宫休息?好生照看。”

这话听似关怀,实则命令严密看守。王德心领神会,立刻示意内侍将犹自茫然的萧蔷半扶半押地带离了两仪殿。

李治再转向卡修斯·钢骨等人,目光已恢复帝王的深邃与平静:“你们所求,朕已知晓。但大唐的命运,非儿戏可言。容朕思量。”

他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去查清那梅花印记的来历,去串联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去判断这些自称“时序守护者”的人,究竟是带来未来的使者,还是企图倾覆帝国的灾星。

宫闱深处的暗涌,因这一枚小小的梅花印记,变得愈发湍急和凶险。它如同一个关键的密码,似乎只要能破解它,就能揭开围绕在贤妃之死、镜冢之谜、乃至武如意变异背后的巨大黑幕。

而李治知道,他必须尽快找到那把解密的钥匙。

长安城的西市永远热闹得早。天刚蒙蒙亮,粮铺的伙计已在卸门板,药摊的掌柜蹲在街角拣选新到的草药,蒸腾的米粥香气混着骡马的嘶鸣,在青石板路上弥漫开来。陈默却无心顾及这份烟火气,他裹紧了身上的灰布长衫,帽檐压得极低,快步穿过熙攘的人流,目标是巷尾那座挂着“苏府”木牌的小院——这里住着前吏部老吏苏敬,也是母亲林夏临终前提过的,唯一可能知道“魇妖香”来历的人。

木门虚掩着,陈默轻叩三下,里面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门“吱呀”打开,苏敬探出头来,他头发花白,脸上刻满皱纹,看到陈默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你是……”

“苏老吏,晚辈陈默,是林夏的儿子。”陈默压低声音,递上一块绣着淡青色缠枝纹的帕子——这是母亲特意让他带来的信物,“家母遭魇妖香所害,如今危在旦夕,晚辈听闻您曾在吏部掌管过宫廷旧档,想向您打听这魇妖香的来历。”

苏敬盯着帕子看了半晌,才侧身让陈默进屋,反手将门关好。院内种着一棵老槐树,枝叶稀疏,树下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半盏冷茶。“林夏……”苏敬叹了口气,坐在石凳上,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她竟还活着?当年她从宫里逃出来,多少人都以为她早就死在乱葬岗了。”

“家母这些年一直在躲,可终究还是没躲过。”陈默心急如焚,往前凑了凑,“苏老吏,您快说说,魇妖香到底是什么?谁能弄到这种东西?”

苏敬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警惕地扫了眼紧闭的院门,才压低声音道:“魇妖香不是凡物,是前朝宫廷秘制的邪物,用极阴之地的腐草、怨魂栖身的古木,再掺上活人的心头血炼制而成,闻之能乱人心智,引动体内潜藏的阴邪之气——你母亲身上的‘妖纹’,怕是被这香彻底激活了。”

“宫廷秘制?”陈默心头一震,“那现在谁还能拿到这种香?”

“当今世上,能接触到前朝宫廷秘藏的,除了内务府,就只有……”苏敬的声音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就只有长公主李静姝。她的公主府库房里,藏着不少前朝遗物,当年我在吏部整理旧档时,曾见过一份清单,上面明确写着‘魇妖香三匣’,落款人就是李静姝的贴身女官。”

李静姝!果然是她!陈默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母亲之前破碎的警告“魇妖毒…只是引子”瞬间有了着落。

“还有一件事,”苏敬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听听说过‘妖相皇子’吗?就是二十年前突然失踪的那位三皇子。”

陈默点头:“略有耳闻,传闻他因修炼邪术被先帝废黜,后来不知所踪。”

“哪是什么修炼邪术!”苏敬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懑,“当年三皇子是因为发现了李静姝母亲的秘密——她母亲当年就是用魇妖香控制了身边的人,想扶持三皇子登基,后来事情败露,才被先帝赐死。三皇子为了避祸,躲进了废宫华清苑,从此就没了音讯。”

华清苑!这个名字让陈默心头一跳,刘掌柜后来提到的地脉交汇点,正是这里!

“苏老吏,您知道‘玄真子’吗?”陈默想起之前苏敬可能提到的线索,急忙追问,“家母说,玄真子或许知道压制妖纹的方法。”

苏敬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陈默的目光,端起冷茶抿了一口:“玄真子是归墟观的道长,据说能通阴阳、辨邪祟,只是此人行踪不定,我也只在旧档里见过他的名字,具体在哪儿,我也不清楚。你若想找他,或许可以去归墟观碰碰运气。”

陈默总觉得苏敬这话里藏着敷衍,可眼下没有其他线索,只能先记下归墟观的名字。他起身对着苏敬深深一揖:“多谢苏老吏告知,晚辈感激不尽。”

“等等!”苏敬突然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递了过来,“这是我当年偷偷抄录的华清苑地图,你母亲若真和三皇子的旧事有关,或许用得上。只是……”他看着陈默,语气凝重,“李静姝心思深沉,手段狠辣,你去找她的麻烦,无异于以卵击石,还是先顾好你母亲的性命要紧。”

陈默接过地图,指尖触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心中五味杂陈。他刚要再说些什么,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像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

苏敬脸色骤变:“有人在外面!你快从后门走!”

陈默也反应过来,破妄瞳在眼眶中隐隐发烫,他隐约看到院墙外站着两个穿玄色衣袍的人影,腰间挂着铜铃,正是之前张阿婆提到的黑影!是李静姝的影卫!

他不再犹豫,跟着苏敬绕到后院,推开一扇狭小的柴门,钻进了堆满杂物的小巷。刚跑出去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院门被撞开的声音,还有影卫冰冷的喝问:“苏敬!陈默在哪儿?!”

陈默不敢回头,拼尽全力往前跑,小巷里的杂物划破了他的手臂,火辣辣地疼,可他丝毫不敢放慢脚步。他知道,从苏敬说出李静姝名字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卷入了这场悖逆天道的阴谋里,而母亲的性命、长安城的安危,都压在了他这双尚显稚嫩的肩膀上。

跑过两条小巷,身后的追赶声渐渐消失,陈默才扶着墙大口喘气。他展开苏敬给的地图,借着晨光看清了上面的标记——华清苑的听音阁,正好位于地图中央,旁边用小字标注着“地脉交汇,龙气隐现”。

原来,李静姝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华清苑下的龙骸!而母亲林夏,不过是她激活龙骸、塑造“巢”的棋子!

陈默将地图贴身藏好,又摸了摸怀里的“塑”字残片,眼神变得坚定。他必须尽快找到刘掌柜,拿到定魂散,然后去华清苑,和李静姝做个了断!

三个时辰!这沉重的倒计时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刃。陈默几乎是以生命在冲刺,长安城清晨的人流却像淬了铅的泥沼,每一步都滞涩难行。破妄瞳在焦虑中隐隐发烫,余光里,每个擦肩而过的行人都像暗藏杀机的影卫,每处巷口阴影都似蛰伏着释放魇妖香的高手,神经紧绷得几乎要断裂。

当他终于跌跌撞撞冲回陋巷深处的安全屋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屋内景象让他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板床空空如也,原本放在床边的粗布药包被撕得粉碎,褐色药渣混着触目惊心的蓝色血迹,在潮湿的地面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像一条绝望的蛇,最终指向洞开的后窗。

“母亲——!!”陈默肝胆俱裂,嘶吼声撞在斑驳的墙面上,碎成一片颤抖的回音。他扑到床边,指尖抚过板床上残留的余温,那温度正以惊人的速度消散,如同母亲正在流逝的生机。

“陈…陈小哥?”门外突然传来怯生生的呼唤,是隔壁独居的张阿婆,她攥着门帘,探进半个脑袋,脸色发白,“方才我听见动静,就…就瞥见个黑影从你家后窗翻出去,扛着个人…那黑影穿着玄色衣袍,腰上好像还挂着个铜铃…我不敢多看,只敢等你回来才说…”

“玄色衣袍?铜铃?”陈默猛地回头,眼中血丝翻涌,“阿婆,您看清楚了吗?那黑影往哪个方向走了?”

张阿婆被他的模样吓得后退半步,声音更颤了:“往…往西边,好像是朝着废宫那边去的…陈小哥,那废宫闹鬼啊,当年妖相皇子的事…你可千万别去蹚浑水!”

陈默没再多言,只匆匆对阿婆道了声谢,转身扑向后窗。窗外狭窄的巷道里空无一人,唯有巷口拐角处,一块沾染着新鲜蓝血的碎布片,可怜地挂在一截尖锐断掉的木篱笆上,像一只被硬生生扯下的翅膀。他伸手取下碎布,那布料正是母亲昨日穿的粗布衣,指尖触到蓝血的瞬间,一股冰冷的阴寒顺着指尖钻入骨髓——是魇妖香残留的气息!

愤怒与绝望如同岩浆般喷发,几乎要炸开他的胸膛!陈默猛地掏出那珍贵的定魂散瓷瓶,瓶身冰冷,仿佛在嘲笑他徒劳的努力。他狠狠将其攥在手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瓷瓶捏碎。

就在这时,一张素白的纸笺从被翻乱的桌案下飘落,打着旋儿落在陈默脚边。纸上墨迹淋漓,带着一股熟悉的、仿佛凝结着深宫怨气的冷香,写着一行令人窒息的字:“申时三刻,华清苑听音阁。抚琴一曲,或可知令堂生死。”

“李静姝!!”陈默咬牙切齿,将纸笺攥成一团,指缝间渗出冷汗。他忽然想起昨夜母亲清醒时的叮嘱,那时她还靠在床头,气息微弱却眼神坚定:“阿默,你要记住,静姝最会用软肋拿捏人…她若要对你动手,绝不会直接来,定会绕着弯子,抓你最在乎的东西…”

原来,母亲早就看透了李静姝的伎俩!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陈默刚要冲出屋门,巷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青年快步跑来,见到陈默便高声喊道:“陈兄!可算找到你了!苏敬苏老吏让我来报信,说他查到玄真子的下落了,让你速去他府上!”

是苏敬的贴身随从小妩!陈默瞳孔一缩,刘掌柜的警告瞬间在耳边炸开——“苏敬的女儿得了失魂症,症状离奇,只识得一个人影绣像…绣的正是那种诡异纹路!”

他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故作镇定地走上前:“小五,苏老吏怎会突然查到线索?昨夜我去拜访时,他还说需再等几日。”

小五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陈默的目光,搓着手道:“这…这我就不清楚了,许是苏老吏连夜查出来的吧!陈兄,别耽误了,快跟我走!”说着就要去拉陈默的胳膊。

陈默猛地侧身避开,语气骤然变冷:“小五,你老实说,苏老吏的女儿,半年前得的失魂症,是不是见了一种奇怪的纹路?那纹路,是不是和皇宫里某些隐秘地方的暗纹一样?”

“你…你怎么知道?”小五脸色瞬间惨白,脚步踉跄着后退半步,“是苏老吏让你别多问的!他说…他说这事不能提!”

“他当然不让提!”陈默上前一步,气场压得小五几乎喘不过气,“他是不是还让你盯着我?盯着我母亲的动向?李静姝给了他什么好处,让他连女儿的病都能当筹码?!”

小五被戳中心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哭丧着脸道:“陈兄,我也是被逼的!苏老吏说,若我不盯着你,他就不给我娘治病的钱…那纹路的事,我真的不清楚,只知道小姐病好后,就再也记不起那段日子了,苏老吏还把小姐绣的那个纹路烧了…他让我骗你去府上,其实是想把你扣下来,等一个穿玄色衣袍的人来接你…”

玄色衣袍!和张阿婆说的黑影穿的衣袍一模一样!

陈默心中一沉,看来苏敬早就投靠了李静姝,所谓的“玄真子线索”,不过是引他入瓮的陷阱!他不再理会瘫在地上的小五,转身朝着华清苑的方向狂奔而去。

与此同时,华清废宫内,听音阁里早已布置妥当。李静姝身着一袭墨色宫装,坐在窗前的紫檀木椅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雕龙玉佩。影卫统领赵擎单膝跪地,低声禀报:“殿下,林夏已经被绑在听音阁的梁柱上,魇妖香的药性快过了,她体内的妖纹开始暴动,怕是撑不到申时三刻了。”

“撑不到?”李静姝轻笑一声,将玉佩放在桌上,声音冷得像冰,“那就再给她喂半盏魇妖香,让她吊着一口气。陈默若不来,留着她也没用;陈默若来了,她就是最好的‘引信’——我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何为了救她,一步步踏入我布下的地脉阵里,如何用他的破妄瞳,帮我找到龙骸的准确位置。”

赵擎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犹豫:“殿下,那地脉阵一旦启动,会引动华清苑下的龙脉,若控制不好,整个废宫都会崩塌…我们要不要先撤出去一部分人?”

“撤?”李静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人影,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笑意,“要的就是崩塌!只有龙脉动荡,龙骸的气息才会彻底释放,林夏体内的古老血脉才会被完全激活…到时候,‘巢’就能成型,逆天之物就能落地…一座废宫,几条人命,算得了什么?”

赵擎不再多言,躬身应道:“属下遵命。”

听音阁外,陈默的身影越来越近。他攥紧了手中的定魂散瓷瓶,也攥紧了那染血的“塑”字残片。破妄瞳在眼眶中灼烧,他仿佛能看到阁内林夏被绑在梁柱上的身影,看到她肩头妖纹闪烁的幽光,看到李静姝那副胜券在握的嘴脸。

申时三刻,还差一刻。

陈默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听音阁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申时三刻的日头,正缓缓向西沉坠,将长安城镀上一层刺目而哀戚的金辉。陈默如同影子般掠过繁华的朱雀大道,冲向那座象征着衰败与禁忌的废宫——华清苑。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而那瓶救命的“定魂散”,此刻更像一块冰冷绝望的墓碑,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字条上的冷香如同毒蛇的信子,缠绕着他的心神,李静姝设下的陷阱就在眼前,但为了母亲林夏,他别无选择。

华清苑,这座曾经金碧辉煌、象征着无上荣宠的离宫别苑,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在夕阳下投下扭曲漫长的阴影。断裂的汉白玉柱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倾颓的殿宇屋顶爬满了枯黑的藤蔓。昔日繁花似锦的园囿,如今是半人多高的荒草在秋风中发出呜咽般的簌簌声,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腐朽与死寂,仿佛整座宫苑都在无声地尖叫。

陈默循着破碎的宫道疾行,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与浓重的阴影中时隐时现。他高度戒备,破妄瞳全力运转,视野中的景象被切割成无数尖锐的色块和扭曲的线条,空气中浮动着常人看不见的、陈年的怨气与若有若无的地脉阴寒。听音阁——那座矗立在华清苑中心人工湖畔的八角重檐小楼,是李静姝指定的地点,也是地图上标注的地脉交汇点之一!它像一个沉默的诅咒之源,孤悬在布满残荷的污浊水面上,仅由一座破败不堪、吱呀作响的木桥连接着岸。

就在陈默踏上木桥第一步的瞬间!

“叮咚——铮——铮——”

一串冰冷到毫无人气的古琴音波,毫无征兆地从听音阁内炸开!那并非流畅的乐曲,而是几个突兀、尖利、充满了金属质感的不和谐音阶!每一个音符都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陈默的双耳,直刺脑海深处!

“呃啊!”陈默闷哼一声,巨大的音爆冲击几乎让他瞬间失聪!更可怕的是,他引以为傲的破妄瞳如同被投入狂澜巨震中的琉璃镜面,刹那间布满了血红的裂纹!视野中的世界疯狂旋转、粉碎!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从右眼眼球深处爆开,仿佛要将他的头颅撕裂!视野瞬间一片血红,他本能地捂住右眼,身体踉跄着跪倒在腐朽的桥板上。

视线混沌中,他挣扎着抬头望向听音阁敞开的窗口。

窗内,一袭如血的华裳端坐着。长公主李静姝!

她背对着门口,面向着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湖面。夕阳的余光为她完美的侧影勾勒出冰冷的光晕,一根根价值连城的雪蚕冰弦在她纤细如白玉的十指下绷紧、震颤。刚才那一下刺耳的拨弦,仿佛只是她随手为之。

而在她身侧不远处的昏暗角落里,林夏被随意地丢在地上!她浑身浴血,肩头那妖异的幽蓝光芒比往日更加暗淡,如同风中残烛,生命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整个人如同一个被丢弃的破碎玩偶。

“母亲!”陈默撕心裂肺地呼喊,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再次被那诡异琴音引发的剧痛扼住了喉咙。

“铮——铮!”又是两声尖锐的爆鸣!李静姝连头都未曾回一下,纤细的手指只是极其优雅地、却带着致命的恶毒,再次拨动了其中两根琴弦!

随着琴音落下,陈默清晰地“看”到了!在李静姝拨弦的瞬间,她左手尾指指甲在不经意间划过了一根绷紧的冰弦!锋锐的琴弦瞬间割破了她娇嫩的指腹!

一滴!

仅仅一滴!

殷红的血珠,饱满欲滴,如同最纯净的红珊瑚珠,缓缓从她的指尖渗出。

然而,在陈默那被扭曲、却强行感知着能量流动的破妄瞳视野中,这滴血珠落下,并未砸向琴面,而是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

无声地炸开了!

化作无数细如牛毛、闪烁着妖异暗红光泽的丝线!这些丝线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虫,无视空间的距离,瞬息间就无声无息地射向了倒地的林夏!

它们悄无声息地没入林夏的眉心、颈侧、心口!林夏昏迷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如同窒息般的嗬嗬声,皮肤下骤然浮现出网状的血红细纹!她本就微弱的生命之火,如同被一张无形而巨大的血红蛛网紧紧勒住,骤然收紧!那象征着林夏血脉之力的肩头蓝光,被这血丝层层缠绕、侵蚀,发出几乎熄灭前的濒死幽芒!

这是咒!以指尖精血为引,琴弦为媒,瞬间发动、直接锁定灵魂的恶毒诅咒!李静姝甚至不需要再看林夏一眼!

“住手!!!”陈默目眦欲裂,强忍着颅骨欲裂的剧痛和疯狂旋转的视野,手脚并用着从桥上爬起,体内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绝望与暴怒的力量轰然爆发,不顾一切地朝着听音阁冲去!

就在陈默离阁门仅有三步之遥时!

变故再生!

“呜——!!!”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撕裂了华清苑的死寂!

数十支闪烁着诡异绿芒、明显淬着剧毒的弩箭,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毒蛇群,猛地从听音阁后方、湖心假山的阴影缝隙、甚至是干涸喷泉的残破石像后射出!它们的目标却无比精准和冷酷——不是陈默,而是阁内地上被血咒束缚、毫无反抗之力的林夏!

万箭穿心!这是要将林夏连同她身上的秘密彻底抹杀、毁尸灭迹!甚至连被当成诱饵的价值都不剩!

杀局连环!一环扣着一环!琴音折磨陈默,血咒禁锢林夏生命力,而最后的毒箭绝杀!这根本不是抚琴宴,而是一场精心导演的死亡仪式!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陈默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缩成了一个针尖!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反应比思想更快!右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探入怀中——那里,一直贴身藏着一把通体赤红、触手温润却又散发着内里酷烈寒意的匕首,这匕首正是李静姝此前赐给陈默的“赤鳞”!她命令陈默用它取师父心头血换自由,陈默却始终贴身保存。

赤鳞匕首宛如从灼热的岩浆中抽出,带着一道凄厉无比、仿佛能切开空间的赤红霹雳,被陈默倾尽全力甩出!

“锵——!”

匕首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红色疾电!精准无比地斩断了射得最快、最致命、直取林夏眉心的那支毒箭!箭矢被削断!

然而,这仅仅挡开了第一波最致命的攻击!更多的毒箭紧随其后,如蝗群般扑向林夏!

陈默在甩出匕首的刹那,身体如同猎豹般猛扑!他来不及抽回匕首,整个人合身扑倒在林夏身上,用自己并不宽厚的后背,死死护住母亲!

就在他扑倒的瞬间!

“嗤啦——!”

被他赤鳞匕首斩断的箭簇部分,“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箭头滚出。在听音阁窗户透入的斜阳余晖下,那淬毒的箭头根部,一个被精准削掉了一半、却依旧清晰无比的印记赫然显现:

一枚小小的、鎏金的、姿态倨傲昂首的——

凤凰纹印!

这正是长安城中独一无二、只属于长公主李静姝本人的金凤暗记!

毒箭自她安排之处射出,带着她的徽记!这致命的杀招,终究指向了她的源头!

陈默在扑倒的瞬间,眼角余光扫到了那半枚金凤暗记!他心中的怒火和悲愤瞬间被点燃到极致!但巨大的箭矢冲击力和剧毒破开护体真气的细微嗤响,让他浑身剧震!

“唔!”陈默感觉到后背传来几处锥心的刺痛,显然是没能完全避开的毒箭擦伤或刺入了!一股阴冷的麻木感瞬间从伤口蔓延开!

而与此同时,他那因为透支使用而濒临极限的右眼破妄瞳深处,一股撕心裂肺、仿佛灵魂被灼穿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像是被那赤鳞匕首上的某种力量与眼前的景象猛烈刺激,又像是一种源于血脉深处的诅咒骤然启动!

剧痛!深入骨髓!痛得他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就在这时,那冰冷的琴声停了。

整个听音阁里只剩下弩箭入木、断裂以及箭簇落地的叮当声,还有陈默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怀中林夏微不可闻的呻吟。

一阵极其轻微、近乎无声的脚步声从琴台处传来,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一片艳红如血的奢华裙裾出现在陈默模糊的视野边缘,上面熟悉的暗金纹路如同活物般扭曲着。

李静姝终于缓缓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陈默和被保护在林夏身下的林夏。她的面容在夕阳余晖下美得惊心动魄,却没有任何温度,眼神冷漠得如同在看两只垂死的蝼蚁。她微微弯腰,那姿态像是在观赏一件被破坏的艺术品。

“啧。”

一声极轻、充满了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与厌弃的咂舌声响起。

接着,是李静姝那毫无波澜、却又冰冷刺骨的声音,如同最锋利的冰凌,扎进陈默嗡嗡作响的耳膜:

“姐姐……何须这般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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