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江市冬日里依旧缓缓流淌的河水,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只有当事人才知晓的暗涌。苏桃事件带来的沉重感,并未轻易从凌红云心头散去。她照常处理着月老殿派发的那些琐碎任务,调解邻里纠纷,记录相亲趣闻。这些日常填充了她的时间,却无法填补那份因亲手终结一段千年情缘而产生的空洞,反而让她更加频繁地、不受控制地观察秦越。
看他慵懒地蜷在窗边,熔金的竖瞳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眯成一条细缝;看他偶尔被自己抱在怀里时,那看似不耐、却从未真正挣脱的纵容;看他即便维持着猫的形态,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漠然与威严。
墨辰与苏桃的悲剧,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映照出“人妖相恋”背后那近乎必然的残酷结局。妖力侵蚀,天道不容,世俗难融……每一条都如同天堑。柳清月短短几年的幸福,换来的是油尽灯枯;墨辰千年的执念,最终落得雷刑加身、永世悲苦。
那如果是她也对秦越产生感情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藤蔓般缠绕得她几乎窒息。秦越是妖,虽然不知道等级,但是应该不算很弱。她呢?一个灵力低微的天界底层公务员。他们之间,不仅隔着种族的鸿沟,更横亘着实力与地位的天差地别。还有那道该死的“共生符”,如同悬顶之剑。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漫过心头。理智告诉她,应该远离,应该克制,应该将这不该有的情愫摁灭。
可是……
当她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总能触碰到枕边那团温暖、带着令人安心气息的毛茸茸身躯。秦越总会卧在她旁边,在她惊醒时,那双熔金的竖瞳会在黑暗中静静看着她,无声的存在驱散了寒意与惊悸。
当她因无聊任务抱怨时,他会瞥她一眼,眼神有着无奈。
当她偶尔鼓起勇气将脸埋进他柔软的腹部皮毛,贪婪汲取那清冽气息时,他虽会身体微僵,发出不悦的低咕,却从未真正推开她。
点点滴滴,早已在她未曾察觉时,渗透了她内心的每一个角落。那份依赖,那份安心,那份想要永远留住这份温暖的渴望,早已超越了界限。
她不再仅仅因为共生符而保护他,也不再仅仅因为愧疚而补偿他。她想要的是他这个人——无论是猫的形态,还是那惊鸿一现的人形——能一直留在她的身边。她贪恋他的陪伴,心疼他偶尔流露的、被虚弱掩盖的疲惫,甚至……爱上了他那份隐藏在慵懒傲慢之下的、不动声色的守护。
意识到这一点,凌红云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撞了一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她……竟然爱上了一只妖?爱上了这个来历成谜的猫妖?
荒谬,危险,却又无比真实。
这份认知带来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混杂着酸涩与甜蜜的坚定。墨辰和苏桃的悲剧让她看到了前路的艰难,但也让她更加明白,有些感情,一旦滋生,便无法抹去。
她看着阳光下假寐的秦越,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她要更努力地寻找共生符的其他解法,她要变得更强,至少要强到不成为他的拖累。至于那个冷硬无情的妖尊……凌红云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如果将来真的需要,哪怕倾尽所有,她也要想办法拿到她想要得到的。
就在凌红云于江市的小小公寓里确认自己心意的同时,远在力量体系与规则都截然不同的妖界,巍峨的殿内,一场对话正在进行。
影煞的身影如同凝聚的阴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殿深处。他不再是隐匿行踪的搜寻者,而是重新坐镇中枢的妖将之首。冰冷的金属面具覆盖了他大半面容,唯有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扫过殿中悬浮的、显示着妖界各势力动向的光幕。
殿门无声滑开,霜戍大步走入,银发如雪,周身带着未曾散尽的寒意。“你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但熟悉如影煞,能听出其中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在影煞离界寻找尊上的这段时间,正是霜戍以一己之力顶住了来自长老会及其支持的妖将风烈、木魑的诸多压力,维持着表面平衡。
“嗯。”影煞言简意赅,目光从光幕上收回,落在霜戍身上,“辛苦。”
霜戍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看向光幕:“份内之事。尊上可有消息?”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尊上失踪越久,妖界潜藏的暗流就越发汹涌,长老会那边借题发挥的举动也愈发频繁。
影煞沉默了片刻,这在以绝对服从和效率着称的他身上极为罕见。“寻到了。”他声音低沉,“尊上目前在人间界江市。”
霜戍冰蓝色的眼眸骤然锐利:“在人间?为何不迎回?尊上现状如何?”妖界无主,人心浮动,尊上的回归是稳定大局的关键。
“尊上形态有所改变,力量似乎处于关键的恢复期。”影煞选择着措辞,没有直接点明黑猫形态,“尊上有严令,非生死存亡,不得前去觐见,更不得泄露其行踪与状态分毫。”
霜戍的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瞬间明白了影煞的顾虑也明白了尊上的意图。在力量未复、形态特殊的情况下,贸然回归,不仅可能影响尊上恢复,更可能被虎视眈眈的长老会和风烈、木魑抓住把柄,甚至引发更大的动荡。隐匿于人间,反而是最安全、最不易被打扰的选择。
“我明白了。”霜戍沉声道,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将近期妖界的局势,尤其是风烈和木魑麾下势力一些异常的调动和试探,快速向影煞汇报了一遍。“……长老会那边,近来也越来越活跃了。”
影煞眼中寒光一闪,冰冷的杀意稍纵即逝。“跳梁小丑。”他评价道,语气里是不屑与绝对的掌控力,“既然我回来了,他们自然会安分一些。”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光幕,手指在其中几处代表着风烈和木魑势力的光点上划过,“加强这几处边境巡防的兵力,敲打一下,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妖界的主事者。”
“是。”霜戍应下,随即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寒牙还在江市。他前次汇报,说处理那桩蛇妖引发的失踪案时,遇到了一个天界红娘,那红娘身边带着一只黑猫,颇为诡异,连他都看不透,还吃了点小亏。”他提及此事,本是当作一件趣闻,毕竟能让寒牙那滑头小子吃亏的事情不多。
听到“黑猫”二字,影煞周身的气息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霜戍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太了解自己这位老友兼上司了。“怎么?那只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影煞缓缓转过头,面具下的眼眸直视霜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确认:“那就是尊上。”
纵然是霜戍这般心性冷硬如铁的妖将,此刻也难掩脸上的震惊。尊上竟以黑猫形态隐匿于人间?还与一个天界的小小红娘牵扯在一起?这消息若是传出去,足以震动整个妖界!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了然。尊上此举,必有极深的考量。或许那红娘身上,有什么关乎尊上恢复的关键?
无需过多言语,多年的默契让霜戍立刻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我会传讯给寒牙,”他迅速做出决断,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让他继续留在江市,他的首要任务变更为——不惜一切代价,暗中护好那个红娘及其身边‘黑猫’的绝对安全,不得有任何闪失!若无必要,不得打扰,更不得在尊上面前显露痕迹,只需确保无人能威胁到他们即可。” 这既是为了尊上的安全,也是为了妖界的大局。保护好那个红娘,或许就是间接助尊上恢复。
影煞微微颔首,对霜戍的安排表示认可。“此事,仅限你我知晓。”他再次强调,冰冷的目光扫过殿外,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些潜藏的窥探者。
“明白。”霜戍郑重点头。影煞的回归,尊上下落的确认,以及这道看似古怪却至关重要的命令,让妖界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似乎终于拨开了一些迷雾。
江市的夕阳透过窗户,给蜷缩在窗台上的黑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凌红云走过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光滑如缎的背毛,眼中充满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与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他是人是妖,是强是弱,这一次,她不想放手,不管对方对自己是何想法,只要不主动离开,她就会尽自己所能的对他好,就算他要离开,自己也一定要了解共生符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