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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离了望仙桥,林辰靠在船舷边,手里摩挲着那包“同心种”。阳光透过纱布,把紫菀籽照得透亮,像撒了把碎星。他忽然想起石室里的照片,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的笑容里,藏着的何止是药经,分明还有没说尽的话。

“林先生,你看这个。”孟书砚拿着从铜匣里翻出的小本子跑过来,纸页泛黄,上面是云卿先生的字迹,“这是先生的日记,你看这页——‘赵管事今日来问混种的市价,眼神不对,需防’。”

林辰接过日记,指尖划过“赵管事”三个字,忽然想起刚才跑掉的赵管事儿子。“赵管事当年是苏婉堂的账房,负责药材采买,怎么会……”

“还有这页!”孟书砚指着另一处,“‘婉妹说,赵管事偷偷换了药种,把抗旱的紫菀换成了普通品种,差点让药田绝收’。”

船尾传来春杏的声音:“我爹说,当年赵管事因为这事被苏婉先生罚了半年月钱,从那以后就记恨上了。”

林辰合起日记,眉头拧成个结。赵管事的怨恨能理解,但他一个账房,哪来的底气联合百草行抢药经?这里面肯定还有人。他抬头望向雾雨镇的方向,晨光里,望仙桥的轮廓渐渐模糊,像个没说透的谜。

“周老让咱们先回百草谷,”春杏收拾着东西过来,“说谷里收到消息,西域那边的药商突然要终止合作,说是咱们的紫菀药效不够。”

“药效不够?”林辰愣了下,“咱们的混种紫菀明明比普通品种强三倍,怎么会……”

孟书砚忽然一拍大腿:“我知道了!赵管事当年换的药种,说不定就是卖给了西域药商!他们用普通紫菀冒充混种,现在露馅了,就反过来咬咱们一口!”

这话说得通。林辰把日记揣进怀里,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赵管事一个人,不可能布这么大的局。他想起石室石壁上的图谱,有几幅旁边标着小字,像是另一个人的笔迹,比云卿先生的字更潦草些,像是急着写上去的。

“小石头,”林辰喊来正在甲板上玩闹的小石头,“你去把船上的药箱拿来,咱们看看这次从密室带出来的紫菀样本。”

小石头抱着药箱跑过来,林辰取出样本,和自己随身携带的混种紫菀放在一起对比。果然,密室里的样本虽然看着像混种,根茎却更细弱,叶片上的纹路也浅些——这是被人动过手脚的!

“春杏,”林辰把样本递给她,“你爹常年跟药材打交道,能看出这是怎么回事吗?”

春杏的父亲是雾雨镇的老药农,接过样本捻了捻,又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用普通紫菀泡过混种的药汁,看着像,药效却差远了。赵管事哪会这手艺?肯定有懂行的人教他。”

懂行的人……林辰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当年和云卿先生一起研究混种技术的李药师。听说他三年前突然辞工,去了西域,从此杳无音信。

船行到半路,周鹤叔派来的人追上了他们,带来个更惊人的消息:赵管事的儿子跑回百草谷了,正到处说林辰私藏药经,想独吞混种的利润。

“恶人先告状!”孟书砚气得发抖,“咱们得赶紧回去澄清!”

林辰却拦住他:“别急。他越是跳脚,越说明心虚。咱们先回谷,看看他要耍什么花样。”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里已经有了主意——要揭开这层谜,得从李药师和赵管事的关系查起。

船靠岸时,百草谷的炊烟已经升起。林辰刚下船,就看见谷口围着不少人,赵管事的儿子站在中间,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林辰把药经藏起来了!他想自己赚大钱!”

“就是!我爹说了,当年就是他把混种技术藏着掖着,才让咱们谷里的药田减产!”

人群里有人喊:“让林辰出来说清楚!”

林辰拨开人群走进去,手里举着那本日记:“赵管事的儿子,你爹当年换药种的事,要不要我念给大家听听?”

赵管事的儿子脸色一白,梗着脖子喊:“你胡说!那是你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林辰看向人群里的老药农们,“张爷爷、李伯,你们还记得三年前药田减产的事吗?当时苏婉先生是不是罚了赵管事?”

几个老药农点头:“记得!当时赵管事哭着求先生别把事闹大,先生心善,才只罚了月钱。”

赵管事的儿子还想狡辩,林辰又拿出那两份紫菀样本:“大家看,这是密室里的样本,被人动了手脚;这是咱们现在种的混种,药效差多少,你们一测就知道。是谁在糊弄西域药商,一目了然。”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赵管事儿子的眼神变了。

“我还有个问题,”林辰的目光忽然转向谷口的方向,那里站着个穿灰布褂子的人,正悄悄往后退,“李药师,三年不见,你倒是学会躲着人了?”

那人浑身一僵,慢慢转过身来,正是当年辞工的李药师。他苦笑着摇摇头:“还是被你认出来了。”

赵管事的儿子见李药师被揪出来,腿一软差点跪下:“是他!是他教我爹换药种的!也是他让我来闹的!”

真相像被拨开的雾,慢慢清晰起来。李药师叹了口气:“当年我觉得混种技术该公开,让更多人受益,和云卿先生吵了一架,就赌气走了。赵管事找到我,说想让混种技术‘物有所值’,我一时糊涂,就帮了他……”

林辰望着李药师,又看了看手里的日记,忽然明白云卿先生当年为什么把药经藏起来了——不是想独占,是怕这技术落到心术不正的人手里,反而害了药农。

“周老在谷里等着呢,”林辰对众人说,“大家都去晒谷场吧,咱们把混种技术公开了,谁想学都可以来问。”

人群欢呼起来,赵管事的儿子低着头被老药农们拉走了,李药师跟着林辰往谷里走,嘴里喃喃道:“云卿先生说得对,技术是好东西,得看在谁手里。”

晒谷场上,周鹤叔已经摆好了桌椅,林辰把《混种药经》放在桌上,翻开第一页,上面正是云卿先生和苏婉先生的合照,下面写着:“药者,天下之公器也。”

风拂过晒谷场,带着紫菀的清香,远处的药田里,新种的同心种已经冒出了嫩芽,在阳光下轻轻摇晃,像无数双期待的眼睛。林辰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日记里的疑惑,那些没说透的话,都在这嫩芽里找到了答案——最好的秘密,从来都不是藏着,而是让它生根发芽,长出一片新的天地。

晒谷场的石碾子还带着昨夜的潮气,被晨光晒得渐渐发烫。林辰把《混种药经》摊在临时搭起的木桌上,纸页在风里轻轻掀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念着什么古老的咒语。周围渐渐围拢了人,有百草谷的老药农,有从雾雨镇赶来的药商,还有几个背着背篓的少年——是昨天跟着赵管事儿子起哄的,此刻红着脸,手里攥着刚采的草药,想递过来又不好意思。

“林先生,这第一页的‘阴阳调和法’,是不是说紫菀得和雪莲混种才成?”张爷爷拄着拐杖,指着书页上的图谱问。那图谱画得极细,紫菀的根须与雪莲的根茎在土里交缠,旁边注着行小字:“寒温相济,方得药魂。”

林辰点头,从背篓里取出两株幼苗:“张爷爷说得对。普通紫菀性凉,单种的话药效偏寒,得配上雪莲的温性中和。你们看这株——”他举起其中一株,幼苗的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红,“这是用雪莲花粉授粉的紫菀,根须比普通的粗三倍,药效也更稳。”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叹。有个年轻药农挤上前:“那西域的旱沙地能种吗?我家在那边有片地,总种不活。”

“能种。”林辰翻开另一页,指着上面的土壤改良法,“这里写着,用羊粪混合沙土,再掺三成腐叶,能锁住水分。去年我让周老试过,成活率比普通方法高六成。”他边说边把写着配方的纸条撕下来递过去,“照着这个配,有问题随时来问我。”

人群渐渐热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着。有人问虫害防治,林辰就翻到“草木驱虫篇”,指着上面画的薄荷与艾草图谱:“把这两种草晒干了混在土里,虫子闻着就跑;”有人问采收时间,他就指着“节气表”解释:“秋分后三天采摘最好,露水刚干时养分最足。”

孟书砚蹲在旁边,把众人的问题一一记在本子上,偶尔抬头看一眼林辰。晨光落在林辰侧脸,他的睫毛很长,说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完全不像昨天在船上时那般凝重。她忽然想起云卿先生日记里的话:“技术藏着是死物,交出去才活过来。”

正忙着,春杏突然拉了拉林辰的衣角,朝谷口努了努嘴。林辰抬头望去,只见李药师站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个布包,神情有些局促。

林辰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坐会儿吧,太阳越来越晒了。”

李药师接过水,没喝,反而把布包递过来:“这是……当年我跟云卿先生吵翻后,偷偷抄的药经副本。”布包很旧,边角都磨破了,“我一直藏着,总觉得能靠它赚大钱,后来才明白,没有人心撑着,再好的技术也长不出好药。”

林辰打开布包,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但字迹工工整整,比正本多了些批注——“此处可加黄芪提气”“山地种植需深翻三尺”,显然是李药师这些年的实践心得。他抬头看向李药师,对方眼里带着愧疚,却也有释然。

“这副本比正本还珍贵。”林辰认真地说,“咱们把它补进药经里,算你一份功劳。”

李药师愣了愣,眼眶忽然红了:“真的?”

“当然。”林辰把布包塞回他手里,“下午一起整理吧,你懂的比我多。”

两人回到晒谷场时,不知谁搬来了张旧戏台,周老正站在上面讲话:“……今天起,百草谷的混种技术对外公开,谁想学都能来学!咱们还办个药农学堂,林辰当先生,李药师当助教,怎么样?”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赵管事的儿子挤到前面,红着脸递上一束野菊:“林先生,对不住……我爹他知道错了,让我把这个给您。”野菊的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看着格外新鲜。

林辰接过花,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帮孟书砚登记报名吧,学堂正缺个跑腿的。”

少年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了。

日头升到头顶时,晒谷场已经摆开了十几张桌子,每张桌上都摊着药经副本,有人在抄录,有人在讨论,还有几个孩子趴在旁边的草垛上,用树枝在地上画着药草图谱。周老让人抬来了几筐新摘的紫菀,分给大家当样本,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和麦秸的气息。

李药师站在桌前,正给几个老药农讲“混种花期调控”,讲到兴头上,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示意图,手虽然有些抖,眼神却亮得很。孟书砚和春杏忙着给大家倒凉茶,时不时被人群里的笑声逗得直不起腰。

林辰靠在老槐树下,看着这一切。风卷着纸页的声响、人们的说话声、远处药田的虫鸣混在一起,像一首特别的歌。他忽然想起云卿先生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药田不荒,人心不凉,便是最好的年成。”

这时,有个背着襁褓的妇人走过来,怀里的孩子正抓着片紫菀叶往嘴里塞。“林先生,”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我家男人在西域种药,能寄种子过去吗?邮费我出。”

林辰刚要说话,李药师突然喊:“我去!”他走到妇人面前,从布包里翻出个小瓷瓶,“这里面是最好的紫菀籽,我下周去西域送药,顺路给你男人送去,再教他怎么种。”

妇人眼圈一红,连连道谢。林辰看着李药师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过去的疙瘩,就像晒谷场的石碾子,看着硌人,慢慢碾着碾着,倒也能磨出香来。

午后,晒谷场的人渐渐散去,留下满地的纸页和药草碎屑。林辰和李药师坐在戏台边整理药经,周老蹲在旁边,用烟斗在地上画着学堂的样子:“得盖三间房,一间当教室,一间放标本,再留一间给孩子们玩……”

孟书砚抱着登记册跑过来:“报了五十六个人呢!还有人说要捐木料,捐笔墨!”

春杏跟在后面,手里举着朵刚开的紫菀花:“你们看,这花在太阳底下,颜色多亮。”

林辰抬头望去,阳光下,那朵紫菀的花瓣泛着透明的光,像缀满了细碎的星子。风从谷口吹进来,带着远处药田的气息,吹得纸页哗哗作响,也吹起了李药师鬓角的白发。

他忽然明白,所谓秘密,从来都不是用来藏的。就像这紫菀种,埋在土里是颗籽,撒出去,才能长出一整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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