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望着那扇车窗,声音轻得几乎被风沙吞没:“她胸口也有那个牌子。”
季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副驾驶的门缓缓打开,两名男子搀扶着一个瘦弱的孩子下了车。孩子脚步虚浮,低垂着头,但胸前悬挂的物件在阳光下一闪——和阿澈的一模一样,是一枚星形木牌。
车队停在五十米外,引擎熄灭。风卷着细沙拍打车身,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第一辆车的车窗徐徐降下,一只戴着战术手套的手伸出窗外,掌心朝上,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喇叭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清晰了许多:“我们是绿洲联盟的人!不是敌人!孩子伤得很重,需要帮助!”
白幽仍未松开弓弦。她的手指紧贴弓臂,呼吸轻而平稳。刚才那一箭终究没有射出,此刻更不能轻举妄动。
季延右手仍搭在手表上,轻轻按下按钮,“方舟”系统随即启动扫描。几秒后,表盘浮现一行字:【无线信号无攻击性,未检测到病毒波动,建议谨慎接触】。
他没有出声,只是朝白幽微微点头。
白幽咬了咬牙,缓缓放松了些许弓弦。箭仍搭在弦上,但她已不再对准驾驶室。
车内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车窗完全落下,一名女子摘下了防毒面具。她年岁已长,脸上布满风霜刻下的皱纹,左耳缺了一角,伤口早已愈合。
她的目光投向这边,直直落在白幽身上。
“你们中间有个用箭的女人,”她说,“手臂上有机械鹰的纹身。”
白幽的肩头骤然一紧。
女子继续道:“如果你听到这句话,请记住——北方的鹰没有死。”
四周瞬间陷入寂静。
白幽的手指猛地一颤,几乎脱手射出箭矢。这句话……是养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的。那时无人在场,连阿澈都不曾听闻。
她喉头干涩,声音沙哑:“谁告诉你的?”
女子从颈间取下一枚木牌,高高举起。那是半块星形木牌,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从完整的牌子上掰开的。
“我母亲叫林素,”她说,“她是八号基地地下研究所的生态工程师。二十年前沙暴那天,她把我推出实验室,自己却被埋在废墟之下。这是她留给我的唯一信物。”
白幽凝视着那块木牌,眼底泛起一丝热意。她下意识抚上左臂的机械鹰纹身,指尖微微发抖。
季延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
“木牌会指引方向。”女子答道,“它能感应同源信号,将我们引到这里。不只是你们手中的三块,所有‘种子’继承者的信物都会产生共鸣。”
阿澈忽然睁大双眼:“她说得对……我的心跳,和那位姐姐的节奏是一样的。”
季延皱眉:“你说绿洲联盟?那是谁?有多少人?”
“我不是来谈判的。”女子语气坚定,“我是来寻求合作的。我们知道你们已重启主控协议,能源网正在运行。我们有自己的基地,拥有净水塔、育苗舱、太阳能阵列……但无法激活自动建造系统。我们需要你们手中的密钥。”
季延沉默未语。他知道所谓的“密钥”,正是将三块木牌拼合才能解锁的权限。可这话,真的可信吗?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信号持续监测中,无异常入侵痕迹】。
他又望向白幽。她死死盯着那半块木牌,嘴唇紧抿,神情复杂。
“让我一个人过去。”女子说道,“我可以下车,不带武器,走到十米之内。若你们觉得不对,随时可以阻止。”
季延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可以。但只能你一人。”
车门开启,女子独自走下车。她穿着旧式作战服,鞋面沾满黄沙。双手摊开,稳步前行,步伐沉稳,既不急促也不停顿。
她在十米外停下。
阿澈闭上眼,将手覆在胸前的木牌上。片刻后睁开眼睛:“她的心跳……和我的木牌同频,是真的。”
季延终于开口:“你知道木牌除了启动系统之外,还能做什么吗?”
“不止是启动。”女子说,“它是核心。每一块都储存着旧文明最后的数据。三块合一,便能唤醒全球建造网络。我们尝试过无数次,但若没有‘继承者’血脉的激活,根本无法开启。”
白幽终于向前迈了一步:“你说林素是你母亲?”
“是。”女子看着她,“你也有一块,对吧?能不能……让我看看?”
广场上静了几秒。
白幽没有动。她想起小时候养父的话:“这块牌不能给别人看,更不能交给陌生人。等你遇到另一个持牌之人,拼上它,真假自现。”
她缓缓伸手探入衣内,取出自己的半块木牌。金属冰凉,边角磨损严重,但刻痕依旧清晰。
她走到女子面前,举起木牌。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将两块木牌靠近。
咔。
一声轻响,两块木牌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蓝光自缝隙中溢出,照亮了她们的脸庞。
季延立刻看向手表:【检测到高阶协议信物融合,权限等级提升:生态节点访问开放至78%】。
他心头一震。这种反应绝不可能伪造。
白幽的手微微颤抖。她低头注视着合为一体的木牌,指尖紧紧扣住边缘。这块牌陪她走过十余年岁月,从孤儿院到荒原,从一支箭到一场战斗。她一直以为这是养父唯一的遗物,如今却发现……它或许来自亲生母亲?
“林素……真是你母亲?”她问。
“我有她的基因记录,”女子说,“就藏在木牌芯片里。如果你想验证,我可以当场调取。”
季延抬手示意:“先别急。你们是怎么组织起这个联盟的?为什么之前从未出现过?”
“因为我们一直在躲。”女子语气沉重,“周崇山不是唯一想掌控‘种子计划’的人。还有其他势力在追捕这些孩子。我们收留了几位研究员的后代,建立了隐蔽据点。但这几年资源日益枯竭,系统又无法开启,我们只能冒险出来寻找线索。”
她顿了顿:“直到三天前,木牌突然发烫,指向这里。我们连夜出发,穿越三个变异区,才赶到此地。”
季延望着她脸上风沙留下的印记,不像是伪装。况且若是敌人,大可直接袭击,何必如此迂回?
但他仍未放松警惕。“车上那个孩子,也是‘种子’之一吗?”
“他是第二批实验体的后代,”女子说,“体质特殊,能感知能量流动。但在途中遭遇变异体袭击,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白幽低头看着手中合二为一的木牌,声音低了下来:“你说……北方的鹰没有死。”
“那是林素最后传出的消息。”女子说,“她知道会有人追杀我们全家,所以提前将我和部分数据转移。她让我记住这句话,将来交给真正继承意志的人。”
白幽闭了闭眼。胸口忽然涌上一阵闷痛。这些年她恨所有人——恨院长,恨抢粮的人,恨像周崇山那样的疯子。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人问津的孤女,可现在却有人站出来说:你有亲人,你并非独自活到现在。
季延察觉到她情绪波动,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现在怎么办?”他问。
白幽睁开眼,直视女子:“你们希望我们做什么?”
“一起去我们的基地。”女子说,“那里有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只要你们愿意接入主控协议,就能立即恢复供水与供电。我们可以共享资源,重建城市。”
季延没有立刻答应。他知道一旦离开此地,就意味着放弃现有的优势。更何况他们刚刚清除新市长的残余势力,局势尚未稳定。
“我们需要再考虑一下。”他说。
女子点头:“我不强求。但我必须提醒你们——周崇山虽已不在,他的技术仍在流传。已有其他队伍开始模仿他的病毒改造方式。若再拖延下去,整个废土都将沦为试验场。”
季延眉头微蹙。
白幽低头凝视着手中的双块木牌,蓝光映照在她脸上。她忽然开口:“如果拼齐三块,是否就能彻底关闭那些病毒程序?”
“理论上可以。”女子答道,“完整协议拥有最高清除权限,但必须由三位继承者共同激活。”
阿澈靠在石台上,小声问道:“那……我也要去吗?”
“你是关键。”女子看着他,“没有你,系统不会承认最终认证。”
季延看了看阿澈,又望向白幽。三人一时无言。
喷泉仍在流淌,水雾折射出一道彩虹。广场四周的小嫩芽已悄然长高,绿意正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女子退回到十米外,抬手做出等待的姿态:“我们在车上等你们商量。不催,也不会离开。”
她转身朝车辆走去。
白幽忽然喊住她:“等等。”
女子停下脚步。
白幽握紧手中的木牌,声音很轻,却格外清晰:“你说我母亲……最后说了什么?”
女子回过头,目光平静而深远:“她说,‘让鹰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