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沙尘不再扑打在脸上。季延站在原地,左手仍按着胸口。手表上的裂痕如同干涸的河床,横亘在表盘上。他能清晰感知到“方舟”在体内运转,将刚才吸收的紫电封锁进底层数据区,仿佛把一头狂躁的野兽关进了铁笼。
白幽倚靠在断裂的墙边,右臂缠着的布条渗出斑驳血迹。她没有理会,目光紧紧锁定地上那截黑烟散尽后的触手残渣。阿澈蹲在季延脚边,手中紧握木牌,烫得几乎难以握住。
“它还在响。”阿澈抬头,声音微微发颤。
季延低头看他。木牌表面泛起蓝光,如同水底升腾的气泡,一圈圈缓缓扩散。地上的紫斑逐渐变淡,裂缝中冒出的腐蚀气体也慢慢沉降。
他弯腰拾起工具钳,夹起一块焦黑的组织碎片,投入密封罐。动作平稳利落,一眼也未多看。
“别硬撑。”他说。
阿澈摇头,手指死死攥住木牌。刹那间,蓝光猛然扩张,覆盖周围十米范围。松散的沙土变得坚实,不再流动,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实。
远处风沙中,几道模糊的人影晃动了一下。白幽立刻伸手去摸箭囊,却被季延抬手拦下。
“不用打。”
她皱眉:“那是变异体。”
“不是。”季延望着阿澈,“是残留的意识,已经被控制过一次。现在它们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话音刚落,阿澈闭上双眼,双手环抱木牌,嘴唇轻启,声音细若游丝:“回家……我们回家。”
倏然,一道强光自他掌心冲天而起,直贯云霄。
头顶的阴云裂开一道缝隙,一束星光垂落,恰好与那道光柱相接。空中浮现出一行淡蓝色的文字:【生态链完整度99%】。
白幽仰头凝视,呼吸微滞。
地面轻轻震颤。季延低头,看见脚边沙缝中钻出一株嫩芽,小小的绿叶舒展开来,不过指甲盖大小。
“活了?”白幽低声问。
季延没有回答。他盯着那片叶子,脑海中浮现出一本破旧书页上的插图——向日葵的幼苗,画在角落,旁边写着“可食用”。
阿澈睁开眼,脸色苍白。他试图站起,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季延伸手扶住他。
“够了。”他说,“剩下的交给我。”
这时,地上的人动了。
周崇山撑着地面,缓缓跪起。西装碎成布条,银徽掉落一旁,半埋于沙中。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如同锈蚀的机械。
“你们……毁了一切……”他抬起脸,左眼的十字纹路正在崩裂,皮肤如泥块般剥落。
季延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两人近在咫尺。季延能看清他瞳孔中的颤抖——那不是愤怒,也不是仇恨,更像是一种深藏的恐惧。
“你不是进化者。”季延说,“你是被恐惧困住的人。”
周崇山嘴角抽搐:“你说什么?我才是新世界的开端!我比谁都清楚代价!”
“那你告诉我,”季延语气平静,“你最后一次真正入睡,是什么时候?”
周崇山怔住了。
“你不敢闭眼。”季延继续道,“因为你一闭眼,就会看见父亲被人拖走的画面。你怕那个场景,所以你想改写它。你想成为神,决定谁该死,谁该活。”
“闭嘴!”
“可你忘了。”季延站起身,“旧文明不是毁于灾难,而是毁在‘只有我能救你们’这句话里。”
周崇山猛然抬头,嘶吼:“那就让我炸了这里!让所有人陪葬!重新开始!”
他胸口鼓起一团紫光,如同心脏即将破皮而出。空气骤热,地面再度龟裂。
白幽一把拽起阿澈后退。
季延却纹丝未动。
下一秒,阿澈挣脱他的手,走到周崇山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孩子将木牌轻轻贴在他额头上。
没有爆炸,没有对抗。蓝光缓缓渗入,如同清水浸透干纸。周崇山身体剧烈颤抖,双眼圆睁,仿佛看到了什么。
画面闪现:小男孩躲在门后,眼睁睁看着父亲被穿白袍的人拖走;实验室里,少年第一次注射病毒,针管滑落,手抖得抓不住;深夜,他在镜前撕开皮肤,查看底下蔓延的电路纹路……
他的嘴唇微动,声音轻如叹息:“如果……能重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身体开始分解。不是爆炸,也不是燃烧,而是从内向外化作细沙,随风飘散。夕阳中,那些沙粒融入天际,悄然消失。
银徽静静躺在地上,覆满尘埃。
季延转身,拍了拍阿澈的肩。孩子已站不稳,靠着他的腿,手中仍紧握木牌。
白幽走回来,将最后一段布条缠上右臂。她环顾四周——沙暴已歇,废墟安静得不像话。那根绿芽又长高了些,叶片微微摇曳。
“接下来呢?”她问。
季延抬起左手,看了眼表盘。裂痕仍在,但蓝光稳定。系统无提示,亦无警告。他知道,有些事无需提醒。
他弯腰,从工具包夹层取出那块电池——上次拿出又放回的那块。此刻,他将它装进焊枪,试了试,火苗“啪”地燃起。
“先修点东西。”他说,“比如净水器。”
白幽扯了下嘴角:“你还记得这茬。”
“答应过的事。”季延将焊枪插回腰带,“就得做到。”
阿澈靠在他腿边,小声说:“我想吃馒头。”
季延低头看他:“等到了基地市,给你买一整袋。”
“要甜的那种。”
“行。”
白幽走到那根绿芽旁,蹲下身。她没有触碰,只是静静看着。风吹起她的斗篷,绑着齿轮的马尾轻轻摆动。
季延站在原地,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是旧城的尽头,再过去便是荒漠边缘。
他左眼忽然一闪。
空中浮现一行小字:【信号源锁定】。紧接着,一个箭头指向远方。
他知道那是什么。
白幽站起身,拍掉膝上沙尘:“走吗?”
季延点头,弯腰抱起阿澈。孩子的脑袋搭在他肩上,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他们迈步前行。脚步踩在硬化的沙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身后的废墟渐行渐远,焦痕、残骸、断裂的权杖碎片,尽数留在原地。
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丝湿意。
季延忽然停下。
他回头望向那片绿芽。
它又长高了一些,两片叶子完全展开,在夕阳余晖中闪烁微光。
白幽也看见了。
她没说话,手搭在弓柄上,走到季延身边。
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凝固的沙地上。
远处地平线上,浮现出一道模糊轮廓。
那是城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