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州的春天来得比长安更晚,却也更加迅猛。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开都河的流水裹挟着碎冰,发出欢快而有力的轰鸣。然而,这份自然界的生机之下,来自长安的密信,却像一股倒春寒,让李恪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凛冽。
密信内容详尽,记录了朝堂上噶尔·东赞域松称臣纳贡、继而图穷匕见索要火器,以及父皇如何以“圣人之道”巧妙回绝的全过程。信末,那句“朕信他”,笔力千钧,意味深长。
李恪将密信递给侍立一旁的马周,自己则走到窗前,望着城外新垦的田垄上忙碌的农人身影,久久不语。
马周快速浏览完毕,眉头微蹙:“王爷,吐蕃此计不成,必生他计。而陛下此举……既是倚重,亦是警示。”
“是啊,”李恪转过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松赞干布岂会真心臣服?不过是暂敛锋芒,以待时机。父皇将此事明告于我,既是信任,也是将应对吐蕃后续阴谋的重担,彻底压在了我的肩上。同时……”他顿了顿,嘴角泛起一丝冷峭,“也是在提醒我,安西虽远,亦在帝心烛照之下,莫要行差踏错。”
他走回案前,手指点在安西舆图上:“吐蕃经此挫败,正面强攻已难奏效,其‘雪豹’死士的袭扰也被我们压制。接下来,他们最可能做的,便是效仿父皇所言,在‘圣人之道’上做文章,或者说,在人心上下工夫。”
马周眼中精光一闪:“王爷是指,他们会加大力度,离间安西各部与我们的关系,甚至……试图从内部瓦解我们?”
“不错。”李恪目光锐利,“安西新定,各族归附,其心未必皆同。那些被我们打压的旧贵族,那些利益受损的部落,都是吐蕃可以利用的棋子。而且,长安那边……”他没有说下去,但马周已然明白。太子、魏王,乃至朝中一些对吴王势大感到不安的势力,都可能成为吐蕃暗中借力的对象。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以不变应万变,更要主动出击!”李恪斩钉截铁,“他欲乱我人心,我便更要凝聚人心!他欲借外力,我便要让这安西,铁板一块,让外力无处下手!”
他立刻下达了一系列新的指令:
“马先生,加大对新政的宣传,尤其要让各族百姓明白,大唐的到来,带来的是秩序、安定与更好的生活,而非压迫。遴选各族聪慧子弟,集中至庭州,开设学堂,教授汉文经典与大唐律法,培养亲近我们的新一代!”
“令各都督府,定期召集本地头人、长者议事,听取其诉求,解决其困难,赋予其一定的自治之权,但核心权力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
“加强对商路的保护与管理,让往来商贾切实感受到在大唐治下经商的便利与安全,他们的口碑,是最好的宣传!”
“另外,”李恪看向王德,“‘破雪营’的行动不能停,但要更注重策略。重点打击与吐蕃勾结紧密的部落,对保持中立甚至倾向我们的部落,则可适当怀柔,甚至进行有限的贸易。我们要在高原边缘,树立起‘顺唐者昌,逆唐者亡’的鲜明榜样!”
“是!”王德与马周齐声领命。
“还有,”李恪对沈括道,“格物司的研究要加速。不仅要改进军械,更要拿出几样能惠及民生、让普通百姓看得见摸得着的好东西!比如,更省力的水车,更高效的纺车,或者能防治牲畜疫病的药物。我们要让安西的百姓切实感受到,格物之利,并非只用于杀戮,更能造福于民!”
“属下明白!”沈括郑重点头,他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安西如同一部精密的机器,在李恪的意志下,开始了新一轮的加速运转。
庭州学堂正式开办,首批招收的各族子弟近百人,由马周亲自挑选的儒生教授汉文与算术,李恪甚至偶尔会亲自前去授课,讲述大唐的历史与文化。各都督府的议事制度也建立起来,本地头人的声音得到了倾听,一些合理的诉求得以解决,不满的情绪被有效疏导。商路之上,唐军巡逻队的身影更加频繁,税卡运作规范,盗匪几近绝迹。
而在高原边缘,“破雪营”的行动也变得更有针对性。一支与吐蕃暗中往来密切、屡次袭扰唐军粮道的小部落,被王德亲自带队连根拔起,首领的头颅被悬挂在边境显眼之处。而另一个一直保持中立,甚至偶尔为唐军提供吐蕃动向的部落,则得到了唐军赠送的盐铁和茶叶。鲜明的对比,在高原各部中引发了巨大的震动。
与此同时,沈括的格物司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成功改进了西域本地的一种纺车,效率提升了一倍有余,开始在庭州附近的村落推广。虽然只是小小的改良,却让许多普通家庭感受到了切实的好处,对那位带来这些变化的吴王殿下,多了几分真心的拥戴。
春深日暖,庭州城内外一片生机勃勃。新移来的百姓在分到的田地里播下种子,工匠在作坊里敲打不停,商队在驿馆外交接货物,学堂里传出朗朗读书声。
李恪站在重新修葺一新的庭州城楼上,看着这片他亲手参与缔造的景象,心中豪情与警惕并存。
他知道,松赞干布的阴谋绝不会停止,长安的目光也从未远离。眼前的安宁,如同惊蛰之后的春阳,温暖却短暂,更大的风雨,或许就在不远处酝酿。
但他无所畏惧。
帝国的狂澜,已在这西域之地,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而他,便是这洪流的引领者。
无论来的是暗箭,还是明枪,他都将在安西这片热土上,一一接下,并予以最坚决的回击!
惊蛰已过,万物竞发。属于他李恪的时代,正伴随着安西的崛起,缓缓拉开大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