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桂芬听到李炮死讯的。当时她正系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脚利落地给客人切着卤大肠。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娘探头进来,带着几分唏嘘和猎奇,把李丽一家三口的事情当新鲜事说了。
宋桂芬握着刀的手顿住了,刀刃悬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客人都等急了,催了一声,她才猛地回过神,继续切,只是动作明显慢了下来,眼神也有些发直。
那是她曾经同床共枕了好久的丈夫。虽然离了婚,虽然想起他,心里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憋闷和无力,可听到他就这么死了,还是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她的心口还是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李炮也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他就是……太窝囊。没什么本事,做事畏畏缩缩,撑不起一个家,跟着顾萍不干好事,这才离了。可说到底,他也没真的动手打过她,就是那种软绵绵的、让人有火都发不出来的憋屈。
下了工,她洗了手,默默去了顾家找顾大壮。她知道,以顾家人的性子,不会让那三个人曝尸荒野。
“舅,”她找到正在院子里劈柴的顾大壮,声音有些低,“李炮……埋在哪了?我想去……看看。”
顾大壮放下斧头,看着这个前侄媳妇,叹了口气。他知道宋桂芬跟了李炮那些年不容易,李炮那孩子,就像滩烂泥,扶不上墙,苦了她了。他把墓地的位置告诉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句:“桂芬啊,去看一眼就回来吧。那一家子……唉,都是自己作的。你还年轻,往前看。”
宋桂芬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第二天,她请了半天假,一个人去了墓园。找到那个并排三个新坟中最边上、最不起眼的一个,墓碑上只刻着“李炮”两个字,连生卒年月都没有,简陋得可怜。
她站在坟前,看着那杯新土,心里五味杂陈。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铝饭盒,打开,里面是她昨天特意留的几块卤味店卖剩下的、品相不太好的酱肘子和猪头肉,又拿出一小瓶散装白酒。
她把饭盒放在坟前,打开,酒瓶也拧开,洒了一些在土里。
“李炮,”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墓园里显得很轻,“我来了。”
风吹过,带着凉意。
“跟你过了那么些年,我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她看着墓碑,像是要把积压了多年的话都说出来,“你太窝囊了,啥事都拿不起放不下,我看着你都觉得累。我跟你离婚,不是嫌你穷,是觉得……跟你过日子,没指望,你根本不敢忤逆你娘。”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可我也没想过,你会是这个下场。”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爱过你一场,大概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把柄,让你那些窝囊气,都能变成扎我心窝子的针。”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那里有些湿润。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这辈子,活得太糊涂,走也走得不清不楚。”她叹了口气,“下辈子……要是还能碰上,求你硬气点,像个男人样子。也求我自己,眼睛亮一点,别再看上你这种……撑不起事的人。”
她看着那几块油光发亮的卤肉,想起李炮以前最爱吃她做的卤味。
“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顾家。威子哥和我姐不记前嫌,让我在店里帮忙,给我口饭吃。”她挺直了背,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从今往后,我宋桂芬跟你就两清了。我会在卤味店好好干,把日子踏踏实实地过下去,把欠顾家的情,都还上。”
说完,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孤零零的坟头,转过身,一步一步,稳稳地离开了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