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无分文、走投无路的赵秀,在县城里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碰了几天的壁。她去饭馆应聘服务员,端不动盘子也拉不下脸笑;想去工厂当女工,嫌累嫌脏而且人家嫌她没技术;就连去给人当保姆,她也根本不会做家务。
残酷的现实将她曾经所有的骄傲和依仗都击得粉碎。她除了精心保养出来的漂亮脸蛋和还算窈窕的身段,真的一无是处,连最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没有。
饿了两天肚子,蜷缩在廉价旅馆散发着霉味的床铺上,赵秀看着镜子里那张即使憔悴也难掩艳丽的脸,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既然……既然什么都干不了,既然已经烂到了泥里,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她想起了偶尔路过时,看到的那些在夜晚闪烁着暧昧霓虹的歌舞厅、酒吧。那里面的女人,穿着暴露,陪着男人喝酒唱歌,就能轻松拿到大把的票子。
以前,她对那种地方和那种女人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感受着胃里灼烧般的饥饿感。
“反正……我也不能生了……”她喃喃自语,脸上露出一丝扭曲的、破罐破摔的冷笑。不能生育,在这个行当里,反而成了“优点”,少了麻烦,也彻底断绝了她对正常家庭的最后一丝幻想。
来钱快,能活下去,这就够了。尊严?脸面?算了,那是有钱有势的人才配讲的东西。
第二天晚上,赵秀翻出箱底最后一件还算体面、领口开得稍低的连衣裙,对着镜子仔细地描眉画眼,用廉价的脂粉掩盖住脸上的憔悴。她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带着风尘气的艳丽女人,眼神麻木,没有一丝波澜。
她走进了县城里一家规模不小、鱼龙混杂的“夜莺”酒吧。
震耳欲聋的音乐,迷幻旋转的灯光,空气中混杂着烟酒和廉价香水的味道。男人们投射过来的、带着赤裸欲望的目光,像黏腻的触手,让她本能地感到恶心,却又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僵硬媚俗的笑容。
酒吧妈妈桑上下打量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经验老道的评估:“新来的?模样倒是不错,就是放不开。我们这儿,陪客人喝喝酒,唱唱歌,让客人高兴了,小费自然少不了。懂规矩吗?”
赵秀僵硬地点了点头。
“行,那就试试吧。”妈妈桑随手给她指了个卡座,“那边几位老板,去陪着喝几杯。”
赵秀深吸一口气,端着酒杯,走向那片充斥着喧嚣和欲望的阴影。她知道,从她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从前那个养尊处优的赵家小姐就彻底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靠着皮囊和虚假笑容,在泥潭里挣扎求生的行尸走肉。
她坐在那些脑满肠肥的男人中间,强忍着不适,任由他们的手在自己身上揩油,听着他们粗俗的调笑,机械地喝着杯中辛辣的液体。就这样一张张钞票都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很快就在“夜莺”酒吧混得风生水起,成了小有名气的头牌。男人们为她一掷千金,争风吃醋,那些曾经让她鄙夷的钞票,如今如同流水般涌入她的口袋。
来钱太快,太容易了。
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赵秀就搬离了那个廉价的旅馆,在县城新开发的一片还算体面的住宅区,租下了一个宽敞明亮、带独立卫生间和厨房的单元房。她甚至仿照以前家里的样子,添置了时兴的沙发、立柜和一台黑白电视机。
一个人住,终究是不习惯的。她想起了以前在家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那种被人伺候的感觉。于是,她通过酒吧妈妈桑的介绍,雇了一个从乡下来城里找活干、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做保姆。
“以后,你就负责打扫屋子,做饭,洗衣服。”赵秀穿着新买的丝绸睡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用带着命令的口吻对局促不安的保姆说道,仿佛又找回了几分昔日赵家小姐的派头。
保姆唯唯诺诺地应下,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来。
很快,赵秀就又过上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白天,她在宽敞的公寓里睡觉,指挥保姆做这做那;晚上,则打扮得花枝招展,奔赴那个灯红酒绿的世界,在男人的恭维和酒精的麻痹中寻找存在感和物质的满足。
表面上看,她似乎又从泥潭里爬了出来,甚至活得比很多普通人都要滋润。崭新的房子,听话的保姆,衣柜里越来越多的漂亮衣服,梳妆台上堆砌的化妆品……这一切似乎都在宣告着她的“东山再起”。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繁华是何等脆弱和虚假。
住在好房子里,她却常常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梦见父亲被枪决,母亲在劳改,梦见于磊狰狞的嘴脸,梦见那个被她扔进垃圾桶的孩子无声的哭泣。
这天下午,顾超正给一位老主顾修剪头发,就听旁边等着烫头的两个大姐嗑着瓜子,眉飞色舞地聊着最新的“县城新闻”。
“听说了没?就以前那个赵家的闺女,赵秀!现在在‘夜莺’那边上班呢!”
“哎呦!真的假的?她家不是都倒了吗?她还能干那个?”
“怎么不能?长得俊呗!听说现在可红了,挣老多钱了!都住上xx小区那边的楼房了,还雇了保姆伺候呢!”
“啧啧啧……真是……好好的姑娘家,干什么不好,非走这条路……”
顾超握着剪刀的手稳得很,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啧”了一声。
等送走了客人,店里暂时清静下来,他一边收拾着工具,一边对坐在窗边看书的姜澜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
“听见没?赵秀,去酒吧上班了,还混得人模狗样的,又住上好房子雇上保姆了。”
姜澜从书页上抬起眼,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平静无波,显然对这种消息并不关心。
顾超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像是感慨,又像是吐槽:“你说她,有手有脚的,长得也不差,干点啥正经活计不能糊口?非要去那种地方……真是,干点啥不好!”
他倒不是同情赵秀,那一家子落到什么下场他都不觉得冤。他就是觉得有点……唏嘘。曾经那么心高气傲、觉得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的赵家小姐,最后竟然要靠出卖色相和尊严来维持表面的风光,这结局,比单纯穷困潦倒更让人无语。
“路都是自己选的。”姜澜合上书,淡淡地说了一句,起身去倒水。
“是啊,自己选的。”顾超把剪下来的碎发扫进簸箕里,直起腰,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阳光明媚,生活安稳。
他忽然觉得,自己每天守着这个小店,靠着手艺一点一点挣钱,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晚上打烊了,能和姜澜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或者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各做各的事,也是一种难得的幸福。
对比赵秀那看似风光、实则如同踩在钢丝上的生活,他越发觉得自己现在这平凡的日子,才是真真切切的好。
“算了,不想她了,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个人有个人的报应。”顾超甩甩头,把那些杂念抛开,重新挂上热情的笑容,迎接下一位进门的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