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德拉姆像一袋被扔掉的土豆,被两名恶魔卫士“送”回了西翼客房。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关上,外加了某种能量禁锢的嗡鸣声,比之前更加彻底。
他瘫坐在地上,脸色灰败,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那件华丽的法师袍上还沾着几点刚才挣扎时蹭到的灰烬,看起来格外刺眼。
客房里的其他人瞬间围了上来。
“院长!” “您没事吧?” “发生什么了?我们监测到剧烈的能量波动和……”西尔薇娅的话问到一半,停住了,因为洛德拉姆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皮克斯捡起那个滚落在地、已经黯淡无光的护符,嘀咕着:“哎呀,能量过载烧坏了……看来稳定性还得加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这样!”奥布里又开始尖叫,疯狂地对着洛德拉姆喷洒消毒液,“接触性污染!灰烬成分未知!高感染风险!院长!快!快把袍子脱下来进行无害化处理!”
洛德拉姆任由消毒液喷在自己脸上,毫无反应,只是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她让我滚……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凯因眉头紧锁,将他扶到椅子上:“院长,到底发生了什么?您……又说了什么?”他实在想不出除了言语,还有什么能造成这种毁灭性效果。
洛德拉姆失魂落魄、断断续续地把晚宴上的遭遇说了一遍——从他蹩脚的模仿、踩雷的话题,到那灾难性的“浪漫”诗句,最后是护符爆炸、炭火飞溅……以及贝拉那冰冷到极点的“出去”。
听完他的叙述,房间里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连最乐观的莉亚娜都张大了嘴,说不出安慰的话。 格鲁克捂着额头,发出痛苦的呻吟。 西尔薇娅的水晶板哔哔作响,显示着“社交性死亡概率:99.99%”。 奥布里已经放弃了对院长的消毒,转而开始给自己注射镇静剂。
“院长……”凯因艰难地开口,“您……您这……”他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怎么安全撤离了?”皮克斯小声提议,已经开始偷偷打量房间的墙壁结构,思考越狱的可能性。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所有人。这次软禁,看来要变成长期监禁了,甚至可能更糟。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带着无尽无奈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心底响起。
【“我的兄弟……以及,可怜的孩子们……”】
是阿斯莫德。他的意志似乎跨越了位面,艰难地渗透到这片被封锁的区域,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虚弱和模糊许多。
【“我‘看’到了……一部分。洛德,你……”】阿斯莫德似乎噎了一下,【“……你确实开创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追求方式。”】
洛德拉姆听到兄长的声音,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兄长……我完了……我彻底没希望了……”
【“希望……或许还没完全消失。”】阿斯莫德的低语带着一丝奇异的波动,【“虽然你的方式……惊世骇俗,但贝拉·暗焰,她并非寻常恶魔。她统治地狱依靠的不仅仅是力量和恐惧,还有……近乎偏执的‘秩序’和‘实用主义’。”】
【“她没有当场把你扔进熔炉,甚至只是让你‘出去’,这本身……就值得深思。”】阿斯莫德分析道,【“在她看来,你所代表的‘寰宇学院’及其关联力量,或许仍具有‘价值’。而你本人……你的笨拙和……‘破坏力’,可能反而让她觉得……‘有趣’?或者至少,不那么具有直接威胁性。”】
“有价值?有趣?”洛德拉姆茫然地重复,“兄长,你是说……我还有机会?”他死寂的眼睛里又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最后一次机会。”】阿斯莫德的语气变得严肃,【“放弃所有花哨的计划、愚蠢的诗句和危险的礼物!回归你最本质的样子——一个曾经犯错、努力赎罪、建立了学院、并渴望不再孤独的老家伙。用你最直接、最坦诚的方式,去做最后一次尝试。”】
【“直接去找她。告诉她你的真实感受,你的过去,你的现在,你的渴望,以及……你对今晚搞砸一切的道歉。不要任何修饰,不要任何算计!成败,在此一举。”】**
阿斯莫德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位面壁垒的干扰太强……我无法维持太久……孩子们,看好他……祝你们……好运……”】
声音彻底消失了。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洛德拉姆。
洛德拉姆呆呆地坐着,咀嚼着兄长的话。最本质的样子?直接和坦诚?
他回想自己这一生:从邪恶贪婪的恶魔领主,到被兄长感化赎罪,建立学院守护未来,重伤沉睡,醒来后面对陌生的和平与无尽的空虚……他渴望陪伴,渴望一个能理解他漫长过去、能与他共享未来的强大灵魂。他看到了一丝光亮,然后就用最愚蠢的方式拼命搞砸……
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或者说,是绝望下的豁出去)突然涌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眼神不再闪烁,反而有了一种沉淀下来的坚定。
“兄长说得对。”他的声音沙哑,却不再慌张,“我演不下去了,也计划不了了。我就是我,一个又老又笨、曾经很坏、现在想变好、而且非常非常需要个人陪的混蛋。”
他看向门口:“我要去见她。现在。”
“院长!三思!”西尔薇娅立刻阻止,“对方情绪未定,现在前往遭遇攻击的概率高达……”
“让她攻击好了!”洛德拉姆打断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决,“如果她真的气到想杀了我,那我也认了!至少我试过了!用我自己的方式!”
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劝阻,大步走向房门。
出乎意料,凯因沉默了一下,然后也站起身,跟在了他身后:“我陪您去。”他没有拿战锤,只是表明一个姿态——并非挑衅,而是守护。
莉亚娜也赶紧站起来:“我……我也去!”
奥布里想晕倒,被西尔薇娅拉住。皮克斯和格鲁克对视一眼,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洛德拉姆走到房门前,深吸一口气,对着门外的守卫,用尽可能平静但坚定的语气说:“请通报贝拉女士,洛德拉姆请求再见她一面。为今晚的失礼,当面道歉。”
门外的恶魔卫士似乎得到了什么指令,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竟然真的通过某种方式进行了通报。
短暂的等待后,守卫侧身让开,声音依旧冰冷:“领主大人在书房。只准你一人进去。”
洛德拉姆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学生们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虽然他自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整理了一下那件沾着灰烬、皱巴巴的法师袍,昂起头,跟着守卫走向城堡深处。
书房的门在他面前打开。贝拉·暗焰背对着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永恒暗红色的熔铸铁狱景象。她换下了那套晚礼服铠甲,穿着一身更便于活动的暗色皮革便装,身姿依旧挺拔。
听到开门声,她没有回头。
洛德拉姆的心脏狂跳,他走进去,书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他看着贝拉的背影,张了张嘴,那些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西尔薇娅教的道歉措辞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坐了下来(不是因为礼节,而是腿有点软),用一种带着疲惫、懊悔和全部真诚的、干涩的声音,开口说道:
“贝拉女士……对不起。我又蠢又笨,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想给你留下好印象了。结果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出错。”
他开始语无伦次,但每一个字都发自肺腑:
“我以前是个很坏的恶魔,嫉妒我哥哥,被虚空利用,差点毁了 everything……后来我哥哥没杀我,给了我机会赎罪。我建了学院,想保护点什么……仗打完了,我伤也好了,却发现没事可做了,没人需要我了……我觉得很空,很无聊,活着没什么意思……”
“然后我哥哥提起你,说你多厉害,多漂亮……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觉得你肯定是那个能让我觉得活着还有点意思的人……我就脑子一热跑来了……没准备,没计划,还尽干傻事……”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老了,还蠢,有过糟糕的过去,现在也是个麻烦精……但我对你的欣赏是真的,想认识你的心也是真的……不是因为你治理地狱有多好,也不是因为你有多漂亮……就是……就是觉得,如果是你的话, maybe……”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挫败感:
“如果……如果你实在觉得我无可救药,烦人透顶……我现在就带着他们离开,再也不来打扰你。我保证。”
他说完了,低下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他甚至不敢抬头看贝拉的背影。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熔岩河流缓慢流动的低沉轰鸣。
良久,贝拉缓缓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嘲讽,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她只是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红眸,静静地打量着跪坐在地上、无比狼狈又无比坦诚的洛德拉姆。
她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他面前。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使得自己的视线与洛德拉姆齐平。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和笨拙,直抵内核。
洛德拉姆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终于,贝拉红唇轻启,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洛德拉姆。”
“你确实是我见过的……最愚蠢、最麻烦、最让人火大的追求者。”
洛德拉姆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贝拉的话还没说完。
“但是,”她的话锋微微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光,“……也是唯一一个,蠢得如此……‘真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