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的城头,“张”字大旗在初春依旧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俯瞰着这座已然成为朔方军西征枢纽的城池。城内秩序井然,得益于张嶷的严谨治理;城外,由邓贤整训的部队焕发出新的锐气;更西方,马忠的轻骑如同放出的鹰隼,将侦查与威慑的网络铺向张掖乃至敦煌方向。
张辽站在城楼,手中是来自东面的最新战报。曹操主力在高顺所率朔方精锐的加强下,势如破竹,武威、姑臧等重镇相继归附,陇右之地已基本平定。丞相的行辕,已前移至武威。战报的末尾,是曹操的亲笔指令,字里行间带着胜利在望的从容与决断:“文远镇守西陲,功莫大焉。今马超残寇,困于山野,已成瓮中之鳖。着令尔部,自西向东,稳步推进,压缩敌之活动空间,与主力形成夹击之势,务求全歼,勿使漏网。”
几乎在同一时间,马忠派出的斥候也带回了关键情报:发现了马超残军主力的确切位置——他们被困于祁连山北麓一片名为“黑水洼”的狭长区域。那里虽有几处苦泉水源,但地势低洼,草场贫瘠,四周皆是戈壁荒山,易于封锁。
“黑水洼……”张辽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角落画了一个圈,嘴角露出一丝冷峻的笑意。他知道,收网的时刻,终于到了。
他立刻召集众将。
“马忠!”
“末将在!”
“加派斥候,将黑水洼四面出口,给我看死!我要知道马超军一举一动,连一只信鸽都不能飞出!”
“诺!”
“张嶷、邓贤!”
“末将在!”
“点齐城中所有可战之兵,除必要守城部队外,全军随我出征!目标,黑水洼东侧五十里处的‘鹰嘴隘’,在那里建立前进大营,扼守马超东窜之路!”
“遵令!”
“同时,”张辽看向参军,“立刻向丞相禀报,我部已锁定马超残军位置,将于鹰嘴隘设立防线,完成西面锁围。请丞相派兵封锁黑水洼南、北、东三面出路,共成合围之势!”
命令如同涟漪般扩散开去。金城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张辽亲自率领近万兵马,浩浩荡荡开出金城,向着东方那片荒芜之地挺进,如同一只巨大的手掌,缓缓握向那只已然力竭的猎物。
与此同时,接到张辽军报的曹操,亦是大喜过望,立刻下令曹仁、夏侯惇、张合等将,各率本部,按照张辽提供的位置,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向黑水洼区域压迫而来。高顺率领的“陷阵营”作为攻坚先锋,被部署在最有可能发生突围战的东线。
一张由曹操与张辽共同编织的、覆盖了方圆五十里的天罗地网,正在迅速而严密地合拢。马超和他的残军,已然成了网中之鱼。
黑水洼,名如其实。几处浑浊的苦泉点缀在贫瘠的盐碱地上,稀疏的枯草在风中摇曳。马超和他的几千残兵,就蜷缩在这片绝地之中。连日来的逃亡,耗尽了他们最后的给养和体力。士兵们面黄肌瘦,衣甲褴褛,许多人的战马早已被宰杀充饥,只能依靠双脚行走。
起初,他们还能派出小股部队,试图向四周探索,寻找出路或补给。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无论朝向哪个方向,都会遭遇严阵以待的敌军游骑。东面,曹军的旗帜越来越多,营火彻夜不熄;西面,张辽的朔方军已然建立了坚固的营垒,卡死了通往河西走廊的咽喉;南面是巍巍祁连,冰雪覆盖,难以逾越;北面则是无尽的戈壁,缺乏补给,同样是死路一条。
他们被彻底包围了。
恐慌和绝望,如同瘟疫般在残军中蔓延。每日都有士兵试图偷偷溜出营地,向包围他们的军队投降,但大多被外围的巡逻队捕获或射杀。粮食彻底断绝,士兵们开始挖掘草根,甚至煮食皮甲、弓弦。伤兵的哀嚎日夜不息,却又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救治,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一点点流逝。
中军帐?早已不存在了。马超和庞德、马岱等将领,只能和普通士兵一样,围坐在冰冷的篝火旁(如果能找到可燃物的话)。马超往日英俊的面容变得憔悴不堪,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但那火焰深处,也隐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血丝。
“少将军,”庞德的伤势因为缺医少药而恶化,脸色苍白,但他依旧强撑着,“斥候回报,四面合围已成,曹军和张辽部正在稳步缩小包围圈。最多……最多三日,他们的兵锋就能直接推进到我们眼前。”
马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兄长,军中……军中已无粮,士卒皆以树皮草根为食,甚至……易子而食的惨剧,也已发生。箭矢不足千支,战马不足五百……我们,我们撑不住了。”
马超沉默着,抓起一把脚下带着盐碱的泥土,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他何尝不知道已是绝境?他曾是威震西凉的“神威天将军”,如今却落得如此地步,被困在这片不毛之地,如同待宰的羔羊。
“投降吧,少将军。”一名原韩遂部下的校尉,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地,泣声道,“为了这剩下的几千弟兄,给西凉留点种子吧!”
“放肆!”庞德怒目而视,想要站起,却因伤势一个踉跄。
马超抬手止住了庞德。他缓缓站起身,环视着周围那些用期盼、麻木或是决绝眼神看着他的将领和亲卫。他知道,这些人,是马氏家族最后的核心力量,也是西凉军魂最后的象征。
“我马超,”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可以战死,但绝不会向曹贼跪地求饶!”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传令下去,收集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集中所有还能使用的武器和马匹!我们……”
他的话被一阵由远及近、沉闷如雷的战鼓声打断!那鼓声来自东、西两个方向,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天兵天将正在从四面八方逼近!
“他们……要总攻了!”马岱失声道。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
合围的最终阶段,在战鼓声中拉开序幕。
曹操与张辽,这两位当世顶尖的统帅,展现了他们无与伦比的默契。没有急于发动冲锋,而是采取了最稳妥、也最令人绝望的方式——铁壁合围,步步为营。
东面,曹军主力在曹仁、夏侯惇的指挥下,以高顺的“陷阵营”为矛头,辅以大量的弓弩手和步兵方阵,如同移动的钢铁森林,一步一个脚印,缓慢而坚定地向黑水洼中心推进。他们遇沟填沟,遇坎平坎,所过之处,营栅林立,壕沟纵横,将一切可能藏匿或突围的地形彻底改造。
西面,张辽亲自坐镇鹰嘴隘前出大营,马忠、张嶷、邓贤各率本部,同样采取稳扎稳打的策略,利用地形构筑起一道又一道防线,如同铜墙铁壁,彻底封死了西窜之路。张辽甚至下令部队夜间大量点燃篝火,布下疑兵,让马超军无法判断虚实,也不敢轻易尝试夜间突围。
南面的祁连山雪线之下,张合率领的机动部队牢牢扼守住了所有可能翻越的山口要道。北面的戈壁滩上,乐进的骑兵来回巡弋,如同梳子般清理着任何可能存在的缝隙。
包围圈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从最初的方圆五十里,到三十里,再到十里……马超军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到了极致。他们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对面曹军士兵盔甲的反光,听到对方营中传来的号角声。
期间,马超组织了几次小规模的反击,试图撕开一道口子。他亲率最忠诚的亲卫骑兵,选择看似薄弱的结合部发动突袭。然而,每一次,他们都撞上了严阵以待的枪阵和如雨的箭矢。曹军与朔方军之间的配合毫无破绽,一方遇袭,另一方立刻侧击支援。马超的勇武在绝对的数量和严密的阵型面前,再次显得无力回天。几次尝试,除了留下更多尸体,一无所获。
最后,马超残军被压缩在黑水洼中心一处不足三里方圆的洼地里。四面八方,是密密麻麻、旌旗招展的联军阵营。刀枪如林,反射着冰冷的光泽;无数张弓搭箭,对准了洼地中那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西凉残兵。
没有劝降的喊话,没有最后的通牒。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战场。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以及战马偶尔的响鼻声。
马超站在洼地中央一处稍高的土坡上,他的里飞沙因为饥饿和疲惫,已然瘦骨嶙峋。他望着四周那如同山岳般不可撼动的敌军阵容,看着身边那些连站立都显得困难的士卒,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绝望,终于彻底淹没了他。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手中那柄跟随他征战多年、此刻却显得无比沉重的虎头湛金枪。他知道,他个人的勇武,他西凉锦马超的骄傲,在这冰冷的铁壁合围面前,已然走到了尽头。
他并没有放下武器,也没有下令冲锋。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如同化作了一尊雕塑,与这片即将埋葬他霸业梦想的荒芜之地,融为了一体。
铁壁合围,终告完成。马超和他的西凉军团,陷入了插翅难逃的绝境。凉州战事的终章,已然奏响。剩下的,唯有等待最终的结局,无论是血战的终结,还是……命运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