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巷口那截被踩断、染着污渍的芦苇杆,像一道冰冷的符咒,将夜会漕帮带来的短暂希望瞬间击得粉碎。对方果然已经察觉!阿福被盯梢,说明“林记”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已在敌人的监视之下!那隐秘的漕帮渠道,还能安全使用多久?
一股刺骨的寒意,裹挟着巨大的压力,重重压在林小满心头。危机非但没有解除,反而因为这条新生的“血管”暴露的风险,变得更加复杂和凶险。
她立刻召集石猛和阿福,严令此事绝不可再对外透露半分,并让石猛重新评估漕帮接头的安全流程,考虑更换更隐蔽的联系方式和交接地点。同时,加强对铺子所有人员,尤其是新招伙计的暗中观察,内鬼的疑云再次浮现,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现实已不容她过多犹豫。铺子里的库存即将见底,断供的危机迫在眉睫。权衡再三,林小满决定冒险一搏。她让石猛按照黑鱼老七的指示,持那块黝黑木牌,极其谨慎地前往“张记渔具铺”进行了第一次交易。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对方似乎早有准备,验过木牌后,一言不发地交割了货物,银货两讫,干净利落。
当夜,一批品质上乘的粳米、面粉和油脂被悄悄运回“林记”的后院小库房。看着这些救命的原料,林小满和林老实等人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一些。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充满未知的风险。
有了这批“灰线”原料的支撑,“林记”总算勉强维持了运营,但林小满严格控制着产量和品类,只保证核心点心的供应,避免过度引人注目。铺子里的气氛,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实则暗流涌动,每个人都绷紧了一根弦。
苏清远那边,在登门挑衅被拒后,似乎暂时偃旗息鼓,没有进一步的明面动作。“八珍楼”依旧生意兴隆,稳坐行业头把交椅。但林小满深知,这种平静之下,酝酿的可能是更猛烈的风暴。市井间关于“林记”靠山的流言并未停歇,反而因为其能在断供危机中坚持下来,而增添了更多猜测和渲染,将“林记”与某些若隐若现的权力影子捆绑得更紧。
这日午后,一位熟客,那位致仕的翰林编修,在品尝点心时,看似无意地低声对林小满提点道:“林姑娘,树大招风啊。近日坊间有些议论,将贵店与朝中某些……微妙之事牵扯在一起,虽是无稽之谈,却也不可不防。谨言慎行,方是立身之本。”老者目光中带着一丝关切与警示。
林小满心中凛然,连忙谢过。她知道,编修的话绝非空穴来风。自己与靖王府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经过冯公公的到访和这次神秘的漕帮渠道,恐怕已成了某些人眼中默认的事实。这既是保护伞,也是催命符。她必须更加小心,绝不能授人以柄。
就在她竭力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求存之际,那个代表“靖安”的神秘联系渠道,再次传来了信息。
这次并非纸条,而是一包用普通油纸包裹、由一名街头顽童跑腿送来的东西。打开一看,里面并非实物,而是几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草药叶片,以及一小撮深紫色的土壤。叶片边缘呈锯齿状,带着诡异的斑点;土壤则散发着一股阴冷的腥气。包裹内没有任何文字说明。
林小满初时不解其意,但当她仔细辨认那草药和土壤时,心中猛地一沉!这草药,与她之前在后巷发现的、被碾碎的蝎子草叶片极其相似!而这深紫色土壤,也与那“血土”的颜色相近!这分明是……五毒门常用的毒物与标志性土壤的样本!
送来此物是何意?警告?还是……提示?
她立刻联想到黑鱼老七那句“出了事自己扛”。难道,“靖安”是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五毒门的威胁并未解除,甚至可能因为漕帮渠道的启用而加剧?抑或是,这暗示着五毒门与漕帮之间,或者与那“匿名中间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
这包无声的“礼物”,让林小满刚刚稍安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对手的触角,似乎无处不在,连这看似隐秘的渠道,也可能在对方的监控之下。她将样本小心收好,吩咐石猛进一步加强安保,尤其是夜间值守,必须双人一组,互相照应。
日子在高度紧张和小心翼翼中流逝。漕帮的渠道成了“林记”赖以生存的生命线,但每一次接头都如同一次冒险。林小满将更多精力投入到点心的精益求精和内部管理的完善上,她深知,唯有将“林记”本身打造得足够坚固,才能应对未知的风浪。她开始尝试利用新渠道获得的一些特色江南食材,开发新的点心品种,试图在品质和创新上建立更深的护城河。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这日黄昏,细雨绵绵,铺子里客人稀少。林小满正在后院查看新到的一批桂花,准备研制秋季新品。忽然,前厅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哗,夹杂着林老实惊慌的劝阻声和一个陌生而倨傲的呵斥声。
林小满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走向前厅。只见店堂内,站着三名身着宫中低阶太监服饰的人,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神色冷峻,正指着墙上那块“早点魁首”的匾额,对拦在面前的林老实厉声道:“……此乃宫中规制用词,岂是尔等民间小店可随意悬挂?僭越之罪,尔等可知?!”
僭越?!林小满脑中“嗡”的一声!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一块商会评鉴的匾额,如何就扯上了宫中规制?
那太监不等林小满分辩,从袖中抽出一卷公文,唰地展开,尖声道:“尚膳监有令!查‘林记食坊’所用食材来源不明,有违宫禁采买之规,即刻起,暂停其一切与宫中有涉之事务,听候核查!店内一应物事,需接受查验!”
话音未落,他身后两名太监便要上前动手搜查!
这一招,狠毒至极!直接动用官方权力,以“宫规”和“核查”为名,进行打压!若被坐实罪名,“林记”顷刻间便会身败名裂!
林老实和王大娘吓得面无人色,石猛怒目而视,却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店内的零星客人都被这阵势吓住,纷纷避让。
林小满血往上涌,她知道,这是对方酝酿已久的致命一击!她正要上前据理力争,哪怕撕破脸皮也在所不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自门口响起:
“且慢。”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细雨之中,靖王赵琰身披墨色斗篷,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店门之外。他并未带随从,独自一人,目光淡然地扫过那三名太监,最后落在林小满苍白的脸上。
那三名太监见到赵琰,顿时脸色大变,慌忙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奴婢参见靖王殿下!”
赵琰并未叫他们起身,缓步走入店内,目光掠过那卷所谓的“公文”,淡淡开口:“尚膳监何时管到民间食肆的匾额了?本王竟不知晓。”
那为首的太监浑身发抖,颤声道:“回……回王爷,是……是奴婢等听闻有些……有些僭越之嫌,故……故来查看……”
“查看?”赵琰语气转冷,“动用公文,意欲搜查?谁给你们的胆子?”
“奴婢……奴婢……”那太监汗如雨下,语无伦次。
赵琰不再看他,转向林小满,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林姑娘,你这‘魁首’之名,乃汴京商会众望所归,光明正大。至于食材来源,”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三名太监,“清者自清。若有宵小之辈,假借宫规,行倾轧之事,本王……第一个不答应。”
他这话,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这是明确的、公开的庇护!
那三名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王爷恕罪!奴婢知错了!奴婢这就滚!”说完,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店铺,连那卷公文都忘了拿走。
店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惊呆了。
林小满怔怔地看着赵琰,心中五味杂陈。他终究还是出手了,而且是以如此直接、如此强势的方式!这与他之前“无暇他顾”的暗示截然相反!他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刻,如此高调地介入?
赵琰走到林小满面前,深邃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能看透她心中的一切惊涛骇浪。他沉默片刻,低声道:“风波恶,独木难支。‘靖安’二字,非是虚言。你好自为之。”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入蒙蒙细雨之中,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角。
留下“林记”众人,面面相觑,恍如梦中。
林小满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攥着那块黑木牌,回味着赵琰最后那句话——“‘靖安’二字,非是虚言”。
他承认了!他亲口承认了“靖安”与他的关联!并且承诺,这不是虚言!
这突如其来的强势庇护,是福?是祸?他此举,究竟是为了护住“林记”,还是……另有深意?而经此一事,“林记”与靖王府的关系,几乎等于被摆上了明面。接下来,要迎接的,将是更猛烈的风暴,还是……一线生机?
林小满望着窗外连绵的雨丝,心中没有答案,只有一片前所未有的茫然与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