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殿外的回廊下，暖金色的珍珠灯光透过珊瑚枝的缝隙筛下来，在青灰色的礁石地面映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银溪正踮着脚，将一串缀满彩贝的绳结往廊檐的雕花挂钩上挂——那彩贝是他前几日特意去浅海礁石区挑的，红的像刚凝的珊瑚心，艳得发烫；蓝的似深海里沉了百年的泪，清得透亮；还有几枚泛着珍珠白的，串在中间，碰撞时会发出“叮咚”的脆响，像海底的小铃铛。
他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绣着浅银的水纹，走动时布料轻晃，水纹仿佛真的在跟着水流漾动。抬手挂贝壳串时，裙摆微微散开，露出脚踝上系着的小小银铃，“叮铃”一声脆响，像把碎月光揉碎了串在脚腕上。银溪垂眼瞥见自己手臂上淡青色的龙鳞纹路——那是化龙时留下的印记，虽还浅淡，却实实在在证明他不再是浅滩里那条怕渔网、抢食料的鱼了。可指尖碰到冰凉的雕花挂钩时，心里还是泛起一丝局促：如今虽是龙身，却只是个最基层的侍卫，连宫里的回廊都还没走遍，能站在这里为九公主的婚礼忙活，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银溪，小心点！那贝壳串子沉，别摔着！我帮你举着点？”花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怀里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丝线，圆脸上满是认真，鼻尖沁出的细汗顺着脸颊往下滑，还没滴到衣襟上就被水流带走了。
银溪回头笑了笑，露出一对浅浅的梨涡，牙齿白得像贝壳内侧的光，声音清清脆脆的：“不用，我能行！你也别光顾着我，快把那边的红绸子系好，等会儿九公主过来要检查的，要是歪了，她该念叨了。”其实他心里还有句话没说——化了龙身后，力气比从前大了不止一倍，这串贝壳虽看着沉，拎在手里却轻得很。可他不想说，怕显得自己刻意炫耀，更怕别人想起他“从前是条鱼”的过往。花胖“哎”了一声，连忙抱着丝线往红绸那边跑，跑的时候还差点撞翻旁边装喜糖的玉盒，盒盖“咔嗒”一声弹开，几颗裹着金箔的糖滚出来，惹得银溪又笑了半天，脚腕上的银铃也跟着“叮铃叮铃”响了一串，像在跟着笑。
两人正忙着，一道藕荷色的身影从廊下缓缓走过——是凌汐。银溪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心里顿时像被水流轻轻撞了一下，泛起细碎的紧张。他飞快地收回目光，指尖却不自觉地攥紧了贝壳绳：凌汐是九公主身边最得力的侍卫，跟着公主快十年了，不仅性子沉稳，还懂龙宫的法术，上次九公主遇袭，还是她挡在前面，用剑挑开了暗箭。反观自己，不过是个刚化龙半年的新人，连宫里的规矩都还在学，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像廊檐上的珍珠灯，亮得让人不敢多看，生怕自己这“新龙”的身份，配不上她身边的光。
凌汐其实早就看见银溪了。从他跟着壮壮来龙宫那天起，她就注意到这个总穿淡蓝色袍子的少年——笑起来有梨涡，说话时声音像刚融的冰泉，连脚腕上的银铃都比别人的好听。上次银溪在演武场练剑，剑穗不小心缠住了珊瑚枝，还是她悄悄走过去帮他解开的，当时他说了声“谢谢”，耳朵红得像浅海的小扇贝，她到现在都记得。此刻见他踮着脚挂贝壳串，脚尖微微踮起，像要跳起来似的，手里的绳结总也勾不到挂钩，她心里早就急了，手指都蜷了起来，却还是等了半天，才找了个“贝壳歪了”的借口上前——她是公主的侍卫，身份摆在这里，若是主动搭话，传出去怕有人说她“失了分寸”。
“这串贝壳歪了，得再往左调调，不然风一吹容易撞着廊柱。”凌汐伸手扶住贝壳串的末端，指尖不小心碰到银溪的手背。那一瞬间，两人都顿了一下——她的指尖微凉，像触到了深海里刚捞上来的寒冰；银溪却觉得手背像被烫了一下，热意顺着手臂往上爬，连耳朵尖都开始发烫。他能看清她裙摆上白莲花的针脚，每一朵都绣得细细的，花瓣边缘还泛着浅银的光；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不是殿里糕点的甜香，是清清爽爽的，像初秋的海风。
“谢谢你啊，凌汐。你怎么过来了？这糕点是给殿里送的吗？”银溪连忙收回手，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走什么似的。心里却在打鼓：她会不会觉得我笨手笨脚？连个挂钩都够不着，还得让她来帮忙。说不定她心里早就笑话我了，觉得我这“龙”当得太窝囊。
凌汐轻轻“嗯”了一声，指尖飞快地收回，落在冰凉的贝壳上，像是在掩饰刚才的慌乱。她其实想说“我特意绕过来看看，怕你忙不过来”，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是公主的侍卫，他是新来的侍卫，身份有别，若是说得太亲近，怕被人误会。只能转身往殿内走，藕荷色的裙摆扫过地面的细沙，留下浅浅的痕迹。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银溪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方向，心里又甜又涩：他会不会觉得我很冷淡？会不会以为我不想理他？可我真的没办法……想着想着，脚步又慢了些，背影落在珍珠灯的光里，竟显得有些落寞。
“你说凌汐是不是还在为之前的事不开心啊？自从上次你帮九公主挡了暗礁，她就总这样闷闷的。”花胖凑到银溪身边，小声嘀咕，手里还攥着一根没系完的红绸。
银溪挂贝壳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他也觉得凌汐最近不对劲，上次在演武场，她明明看到自己练剑练得手都酸了，却只是远远站着，没像以前那样递水过来。可他更怕自己多想，怕自己把她的礼貌当成特别。他轻轻摇了摇头，心里却泛起嘀咕：凌汐是公主身边的人，身份比我高那么多，就算她真的不开心，也轮不到我来问。说不定她只是觉得和我不熟，不想多说话。等忙完婚礼，要是有机会……要是有机会的话，再问问她吧。
水晶殿的内殿里，敖玥坐在梳妆镜前。镜身是用千年水晶打磨的，映得她周身泛着柔光，大红嫁衣上的凤凰用金线银线层层绣出，羽毛根根分明，像要从布料上飞出来似的。侍女正给她插最后一支凤钗，钗头的珍珠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满是喜气。敖玥忽然想起回廊下的一幕——凌汐扶贝壳时的慌乱，银溪发红的耳朵，忍不住转头看向壮壮：“壮壮，你看凌汐和银溪，是不是挺般配的？银溪爽朗，凌汐细心，两人在一起，多好。”
壮壮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的事：银溪忘带侍卫令牌，是凌汐悄悄把自己的令牌借给他用，还帮他瞒过了巡查的将军；银溪练剑时拉伤了手臂，也是凌汐找来了疗伤的药膏，偷偷放在他的房门口。他忍不住笑了，点头道：“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这就去问问他们，保准成。”
壮壮先找到银溪时，他正在整理礼器，手里拿着一块龙形玉佩，擦得锃亮，连玉佩上的纹路都能看清。听到壮壮说“想把你和凌汐撮合到一起”，银溪手里的玉佩“啪嗒”一声落在托盘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脸颊瞬间红了，从耳根红到了脖颈，像被染上了珊瑚色，手指紧张地绞着长袍的衣角，半天才小声说：“我、我觉得凌汐人挺好的……她很温柔，也很照顾我，我、我没意见。”说这话时，他的头快垂到胸口了，心里却又喜又慌：凌汐会不会觉得我高攀？她是公主的侍卫，跟着公主见多识广，我只是个刚化龙的新人，她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壮壮又去找凌汐时，她正在殿外的礁石旁发呆，手里攥着一片海草——那是上次银溪练剑时不小心弄断的，她偷偷捡起来，放在怀里带了回来。眼神放空，心里却全是银溪的影子：他挂贝壳时的样子，他笑起来的梨涡，他脚腕上银铃的声音……听到壮壮说“银溪觉得你很好，愿意和你在一起”，她先是愣了半天，眼睛睁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海星，随即眼底的幽怨渐渐散去，像雾被风吹散似的，露出几分羞涩，脸颊染上淡淡的粉色。她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我、我愿意。”心里却在欢呼：他居然愿意！他以前是条鱼又怎样？他现在已经是龙了，而且比很多自视甚高的龙族都真诚，都好……可我只是一条比目鱼，这不是在做梦吧？
等壮壮把结果告诉敖玥，她高兴得差点从梳妆凳上跳起来，幸好侍女及时扶住了她。她眼底满是欢喜，当即拍板：“好！今日双喜临门！快让人去准备两套新的喜服，要最好的料子，给银溪和凌汐送过去！”
吉时一到，悠扬的乐曲在水晶殿内响起，鲛人乐师吹着玉笛，声音婉转悠扬，顺着洋流飘得很远。壮壮牵着敖玥的手，一步步走上殿内的红毯——红毯是用鲛绡织成的，踩上去软乎乎的，还泛着淡淡的红光，像铺了一片霞。身后跟着银溪和凌汐，银溪穿着一身红色的长袍，腰间系着同色的腰带，上面还挂着一枚小小的龙形玉佩；凌汐则穿了件红色的嫁衣，裙摆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艳得像燃着的花。银溪走路时，脚腕上的银铃“叮铃”响，却不再是紧张，而是藏不住的欢喜。他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凌汐，见她也在偷偷看自己，眼底满是温柔，像盛了一汪深海的暖泉。
“银溪银溪，新婚快乐！”羽隐客叼着一束刚摘的海菜花飞过来，花瓣上还沾着水珠，把花往银溪手里塞，翅膀扑棱着，带起细碎的水流。
银溪接过花，脸颊更红了，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凌汐的手。她的手还是微凉，却不再躲闪，反而轻轻回握，指尖微微颤抖——她也在紧张。银溪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热意从指尖传到心里：原来她真的不觉得我高攀，原来她也喜欢我。
殿外的珍珠灯笼依旧闪烁，暖金色的光映得海底一片通明；珊瑚雕刻的并蒂莲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银溪牵着凌汐的手，跟着壮壮和敖玥往前走，心里满是欢喜——从前他是浅滩里一条不起眼的鱼，从来没想过能化龙，更没想过能娶到凌汐这样好的姑娘。凌汐也悄悄笑着，指尖传来银溪的温度，比深海里最暖的洋流还要暖：原来喜欢一个人，不用怕身份有别，不用怕别人闲话，只要两个人心里都有彼此，就能走到一起。
海底的洋流卷着桂花糕的甜香和乐曲声，将这份喜上加喜的幸福，传遍了东海的每一个角落——传到了浅海的礁石区，传到了深海的珊瑚丛，传到了百里之外的海面。连海面上的海鸥，都像是听到了这份欢喜，叫声清亮又欢快，在海面上打着转，像是在为这场双喜欢呼。
院落飘着烤串的焦香，木架上的羊肉滋滋冒油，裹着孜然的热气混着众人的笑声，把“喜悦”两个字衬得格外具体——有人举着酒杯碰得叮当响，有人凑在一旁抢刚烤好的脆骨，连晚风都带着几分热闹的暖意，裹着每个人松弛的笑意。
哪吒一手攥着两串肥瘦相间的羊肉，另一只手还在往嘴里塞，油星子沾在嘴角也不在意，嚼得满口香时才转向身边的敖丙，语气里满是得意：“你瞅那边那小子没？壮壮！以后啊，他就是你妹夫了——这可是我哪吒亲手教出来的徒弟，论拳脚、论机灵劲儿，在这一带都是顶顶好的！”说着还拍了拍敖丙的胳膊，烤串的油星蹭在对方素色的衣袖上，也只换来自己毫不在意的笑。
敖丙指尖刚碰到递来的羊肉串，听见这话动作顿了顿，耳尖悄悄泛了点红，又很快掩饰似的咬了口肉串，含糊着应道：“……那，我们各论各的就好。”他没接“徒弟”的话头，只把话题往手里的串上引，声音轻了些：“这羊肉串烤得正好，外皮脆，里面的肉还嫩，你少塞点，小心噎着。”说着眼尾扫过不远处正跟人说笑的壮壮，又很快收回目光，只专注地啃着手里的串，嘴角却藏不住一丝浅淡的笑意。
角落里的石桌上摆着半瓶葡萄酒，小麻雀羽隐客站在桌沿上，圆滚滚的身子还晃了晃——它方才趁人不注意，啄着酒杯喝了不少，此刻头顶的羽毛沾了点酒渍，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它扑腾着翅膀想飞到旁边的树枝上，可翅膀刚扇了两下就打了个趔趄，差点撞翻桌上的酒杯，最后只能蔫蔫地落回桌沿，爪子扒着桌布，连哼唧的力气都弱了几分，活像个喝醉酒的小毛球。
就在这满院的热闹里，院门口突然传来“哗啦”的水声——一道青色的身影冲破院门的帘子，虾兵的虾须都绷得笔直，身上的铠甲还沾着水珠，显然是从水里匆匆赶来，连气息都没喘匀，就朝着敖丙的方向急急忙忙游过去，声音里满是慌乱，一下就压过了院里的笑声：“敖丙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那焦急的喊声像一块石子，突然砸进满院的暖意里，热闹的氛围瞬间顿了顿，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投向了那只慌张的虾兵，连哪吒都停下了往嘴里塞串的动作，皱着眉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