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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深秋的午后,阳光带着一种洗净铅华的澄澈,透过萧氏集团顶层巨大的落地窗,洒在深灰色的地毯上,切割出温暖而规整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顶级咖啡豆的醇香和一种高效运转的、近乎无声的秩序感。距离非洲草原上那场洗涤灵魂的婚礼已过去月余,萧氏这艘曾深陷风暴的巨轮,正行驶在一片相对平静却暗流涌动的海域。

“非遗·薪传”平台稳定运行,匠人工作室如雨后春笋,订单与学徒的涌入让王伯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许多;“智学”团队在周倩带领下,蛰伏数月打磨的“职场破壁术——打工人资本谈判指南”内测反响热烈,即将公测;“心桥”AI在苏晓柔近乎偏执的守护下,恪守着技术与情感的边界,成为无数孤独心灵的温柔港湾。

然而,平静之下,资本市场的猎犬从未真正沉睡。“秃鹫资本”虽因K先生倒台而元气大伤,但新的挑战者已在暗处磨牙吮血。一份关于“快学”科技(quickLearn tech)即将获得巨额国际资本注入、并计划推出对标“智学”新平台的内部简报,此刻正静静躺在萧子和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简报旁,是“快学”cEo杨振业发来的、措辞极其谨慎的会面请求函。

杨振业。这个名字在萧氏内部,尤其是“智学”团队,无异于一根深深扎入记忆的毒刺。

时间回溯到“智学”团队还在萧氏麾下、专注于“学霸笔记”和精英督学模式的时期。“快学”作为后起之秀,以更激进的价格战、更浮夸的营销(“三天提分百分不是梦!”)和更无底线的抄袭,迅速蚕食市场。最致命的一击,发生在那场被萧氏内部称为“暴雨夜耻辱”的抄袭风波。

“萧总!林总!快看!”助理的声音带着无法压抑的愤怒,冲进办公室,将平板电脑重重拍在桌上。

屏幕上,“快学”铺天盖地的广告:“学霸笔记2.0震撼上线!比萧氏更全!更准!更便宜!!”

点开详情页,赫然陈列着大量“独家”手写笔记扫描件——笔记的笔迹、独特的错题批注符号、甚至页脚学生随手画的小漫画,都与萧氏“学霸笔记”库中几位核心高分学员的捐赠笔记一模一样!其中一份笔记扉页上,还隐约能看到萧氏内部归档时加盖的、带有学员编号的淡蓝色印章水印!

“他们买通了学生家长!”周倩当时气得脸色铁青,一拳砸在会议桌上,震得水杯摇晃,“赵明查到了!是张伟的妈妈!她儿子刚考上清华,她收了‘快学’二十万,签了保密协议和‘独家授权’!”

萧子和立刻拨通了那位母亲的电话,声音因愤怒和失望而微微发颤:“张妈妈!您知道您儿子在卖什么吗?是他三年的心血!是他熬了无数个通宵、掉了无数头发才换来的思考和总结!是他考上清华的希望!您卖掉的不是几张纸,是您儿子最珍贵的东西!也是其他孩子可能改变命运的火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然后是压抑的啜泣和语无伦次的辩解:“萧总……对不起……我、我也是没办法……他爸的厂子……欠了好多钱……快学的人说……说不会影响我儿子……说只是参考……”

半小时后,监控显示,那位母亲红着眼眶、手里紧紧攥着一份合同,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冲进了“快学”公司大楼。然而,这场风波带来的伤害远未结束。“快学”利用买来的“独家授权”大做文章,反咬萧氏“非法收集学生笔记”、“侵犯知识产权”,联合水军掀起滔天舆论,导致萧氏“学霸笔记”业务遭受重创,市场份额被疯狂掠夺,整个“智学”团队士气跌入谷底。周倩更是因此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和愤怒,间接导致了后来被K先生利用的悲剧。

那段充斥着背叛、剽窃、恶意竞争的灰暗记忆,是萧氏成长路上的一道深刻伤疤。如今,这个曾挥舞着资本利刃、将抄袭与挖角玩弄得炉火纯青的对手,竟然主动递来了寻求会面的橄榄枝?

萧子和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杨振业的会面请求函上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繁华的城市天际线,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林溪端着刚煮好的姜茶走进来,看到他沉思的侧影,将茶杯轻轻放在他手边。

“‘快学’?”林溪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简报和请求函,眉头微蹙,“他们又想玩什么花样?新融资到位了,准备再掀价格战?还是想故技重施,挖我们的‘破壁术’团队?”

萧子和端起温热的姜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杨振业在信里……姿态放得很低。”他啜了一口茶,声音平静,“只说要亲自登门道歉,谈谈‘合作的可能’。”

“道歉?”林溪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杨振业那种人,字典里有‘道歉’两个字?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别忘了周倩……”提到周倩,林溪的声音低沉下去。当年“快学”不仅抄袭,还曾开出天价试图挖走周倩整个团队,那场风波是周倩心中难以愈合的刺,也是她后来对资本产生极端不信任的根源之一。

“我知道。”萧子和放下茶杯,目光沉静地看向林溪,“但溪溪,你还记得沈冰婚礼上,陈医生说的那句话吗?”

林溪微微一怔。

“他说,‘资本病’不是绝症。”萧子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的力量,“杨振业……或许也病了很久。如果他真的愿意回头……”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深沉,“‘破壁者’的战场,从来不拒绝迷途知返的战士。但前提是……真心。”

决定:见。

约定的时间在两天后的下午三点。萧氏集团顶层,那间用于接待最重要合作伙伴的“和光”会议室,气氛却异乎寻常地凝重。

会议室中央是巨大的椭圆形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头顶简约而富有设计感的吊灯。萧子和坐在主位,林溪在他右手边。苏晓柔作为技术代表出席,坐在林溪旁边,面前摊开着“心桥”AI的最新安全评估报告,指尖却无意识地在报告边缘划着圈,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顾妍特意从纽约飞回,坐在萧子和左手边,一身利落的藏青色职业套装,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大律师审视证据般的冷静。

气氛最紧绷的,是坐在苏晓柔对面的周倩。她今天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她坐得笔直,双手紧紧交握放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从接到会议通知那一刻起,她的情绪就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杨振业和“快学”这两个名字,对她而言,意味着背叛的痛苦、被剽窃的愤怒、团队士气崩溃的耻辱,以及……对自己当初未能保护好那些学生笔记的深深自责。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当年那位母亲冲进“快学”大楼时,监控镜头里杨振业脸上那抹志得意满、带着胜利者嘲弄的微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电子时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14:59。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空调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

“叮——”

电梯抵达顶层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会议室那两扇厚重的实木大门上。

门被助理从外面轻轻推开。

走进来的身影,让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不是预料中前呼后拥、志得意满的商业枭雄姿态。

杨振业走在最前面。这位曾经在媒体镜头前意气风发、言辞犀利、被资本捧为“教育颠覆者”的cEo,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熨烫得一丝不苟但明显是多年前款式的深蓝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紧紧扣着,勒着他明显瘦削了一圈的脖颈。头发不再是精心打理的发型,只是简单地梳理整齐,鬓角处新添了大片刺眼的灰白。他的脸色是一种病态的蜡黄,眼窝深陷,浓重的黑眼圈像是用墨汁晕染上去的,眼袋浮肿下垂。最令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曾经的精明、算计、甚至咄咄逼人的锋芒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仿佛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惶恐。

他身后跟着的,不是庞大的商务团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同样面容憔悴、眼神躲闪的中年男人(当年的市场总监刘强),一个是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满脸羞愧不安的技术元老(核心架构师王工)。三人身上都带着一种长途跋涉后的风尘仆仆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紧张。

杨振业的目光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扫过会议桌后面无表情的萧子和、林溪、顾妍、苏晓柔,最后,在接触到周倩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如同淬了毒的匕首般的目光时,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颤抖了一下!他猛地低下头,仿佛那目光能将他灼穿、刺透!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甚至没有勇气走到会议桌前落座。

在所有人震惊、疑惑、警惕的目光注视下,杨振业停在距离会议桌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带着一种破风箱般的嘶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快学”cEo,对着萧氏众人,对着那张象征着商业博弈的红木会议桌,对着他曾经肆意伤害过的对手,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他曾经高昂的头颅!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

他身后的刘强和王工,也紧跟着,带着巨大的羞愧和惶恐,同样弯下了腰!

三个曾经在商场上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此刻如同三株被狂风摧折的老树,以一种近乎屈辱的、忏悔的姿态,凝固在“和光”会议室的中央。杨振业低垂的头颅微微颤抖着,后颈的脊椎骨在单薄的西装下清晰可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阳光透过落地窗,冷冷地照在他们弯折的脊背上。会议室里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来自鞠躬的三人,也来自被这突如其来、极具冲击力的场面震撼的萧氏众人。

周倩的拳头在桌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巨大的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而微微发抖。苏晓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顾妍的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锐利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职业本能让她警惕这是否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萧子和依旧坐在主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无波,静静地注视着那三个深深鞠躬的身影。林溪放在桌下的手,轻轻覆上了萧子和的手背,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这漫长的、令人窒息的鞠躬持续了足足十秒钟。杨振业才如同耗尽了所有力气,极其艰难地、颤抖着直起身。他的脸色更加灰败,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他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向身后那位技术元老王工手中紧紧抱着的一个、看起来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土气的、鼓鼓囊囊的深蓝色帆布旅行袋。

王工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抱着袋子的手臂收得更紧,仿佛抱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在杨振业无声而严厉的目光逼视下,他才如同上刑场般,极其不情愿地、一步一顿地走上前。他不敢看任何人,低着头,将那沉重的帆布旅行袋小心翼翼地、如同放置易碎品般,放在了光洁如镜的红木会议桌边缘。

袋子很旧,边角磨损,甚至能看到洗得发白的痕迹。拉链似乎有些卡顿,王工哆嗦着手,费了好大劲才“嗤啦”一声拉开。

没有想象中文件或电子设备。

露出来的,是一捆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银行白色捆钞纸扎好的——百元人民币现金!厚厚的一大摞,塞满了整个旅行袋!浓烈的、属于新钞的油墨气味混合着帆布陈旧的气息,瞬间在会议室里弥漫开来,形成一种极其怪诞而刺鼻的味道。

杨振业的声音终于响起,嘶哑、干涩、破碎不堪,仿佛每一个字都在砂纸上摩擦:

“萧总……林总……各位……”他的目光依旧低垂,只敢盯着自己沾着灰尘的皮鞋尖,“这里……是八百六十七万……现金。”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声音更加颤抖:

“是……是当年我们抄袭‘学霸笔记’、恶意竞争……对萧氏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加上……加上这几年的银行利息……我们……我们算过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残存的最后一点勇气,才说出那句迟到了多年的、重逾千斤的话:

“我们……错了!”

“今天……是来道歉的!”

“这钱……是赔偿……请……请收下!”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那袋敞开的、散发着浓烈油墨味的现金,在阳光下折射着冰冷而刺眼的光芒,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快学”三人的脸上,也重重砸在萧氏众人的心头。

周倩死死盯着那袋钱,又猛地抬头看向杨振业那张写满痛苦和卑微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道歉?!”周倩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调,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刻骨的寒意,“杨振业!你以为一袋钱就能把过去抹干净吗?!你知不知道你们当年做了什么?!”

她的手指指向那袋现金,指尖都在发抖:“你们用肮脏的钱,买走了学生家长走投无路时最后的良知!你们剽窃的不是笔记,是那些孩子熬干心血才点亮的智慧火花!你们用铺天盖地的水军,把脏水泼向我们,让那些信任我们的学生和家长心寒!你们挖角不成,就恶意造谣,让整个‘智学’团队差点分崩离析!那些日子……”周倩的声音哽咽了,带着巨大的痛楚,“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看着自己倾注心血的东西被贴上‘剽窃’的标签,看着并肩作战的伙伴被质疑、被嘲笑,看着学生和家长失望的眼神……那种感觉,你懂吗?!”

她的目光如同利刃,狠狠刺向杨振业:“现在,你带着钱来了?带着一句轻飘飘的‘错了’?杨振业!你告诉我,那些被你们买走笔记的学生,他们被伤害的信任怎么赔?!那些因为你们恶意竞争而错过机会的孩子,他们被耽误的时间怎么赔?!我们团队被你们践踏的尊严,又拿什么来赔?!钱?!呵……”周倩发出一声充满嘲讽和悲愤的冷笑,猛地抓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

“哗啦——!”

一整杯冰冷的茶水,被她狠狠泼在了杨振业脚前光洁的地板上!褐色的茶汤和茶叶瞬间溅开,打湿了杨振业擦得锃亮的皮鞋裤脚!

“收起你这套惺惺作态!”周倩的声音如同冰雹砸落,带着决绝的恨意,“带着你的臭钱,滚出萧氏!这里不欢迎你们!”

茶水泼洒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如同惊雷!冰冷的液体溅在杨振业的裤脚和鞋面上,留下深色的污渍。他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却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后退半步。他身后的刘强和王工,更是面如死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会议室的气氛降至冰点。压抑、愤怒、羞愧在空气中无声碰撞。苏晓柔吓得捂住了嘴,顾妍眼神锐利如刀,林溪担忧地看向萧子和。

萧子和缓缓站起身。他的动作沉稳,没有看周倩,也没有看那袋刺眼的现金,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所有激烈的情绪和过往的恩怨,牢牢地锁定在杨振业那张写满痛苦与卑微的脸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绕过会议桌,一步步走向杨振业。他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在距离杨振业一步之遥的地方,萧子和停下。他伸出手,没有去扶对方,也没有指向那袋钱或地上的茶水,而是缓缓地、坚定地伸向杨振业那只枯瘦的、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右手。

杨振业如同触电般猛地一缩手,却被萧子和更快地、用不容拒绝的力量握住了手腕!

那手腕冰凉、枯瘦,脉搏跳得飞快而紊乱,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萧子和的手掌宽厚、温暖而有力。他没有用力,只是稳稳地握着,传递着一种奇异的、沉静的力量。

“杨总,”萧子和的声音终于响起,低沉、平稳,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手很凉。”

这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指责,没有任何评判,却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杨振业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充满巨大痛苦和惶恐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了萧子和那双深邃、平静、仿佛能包容一切风暴的眼眸中。

那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嘲弄,没有周倩那般刻骨的恨意,也没有顾妍的审视和苏晓柔的惊愕。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洞察,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以及……一种洞穿表象、直视本源的平静。

巨大的委屈、积压的悔恨、长久以来的精神折磨……如同被这平静的目光和手腕上传来的温暖彻底冲垮了堤坝!杨振业的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浑浊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深陷的眼窝中滚落,顺着他蜡黄憔悴的脸颊,大颗大颗地砸在深灰色的地毯上,留下深色的圆点。

他像一个被抽掉所有支撑的孩子,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萧子和这平静的目光和温暖的握持下,彻底崩塌。

“萧……萧总……”杨振业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我……我们真的……走投无路了……”

压抑已久的痛苦闸门一旦打开,便再也无法遏制。在萧子和沉静目光的注视下,在手腕上那温暖力量的支撑下,杨振业终于卸下了最后的心防,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地开始讲述“快学”这艘曾经风光无限的巨轮,是如何在资本的裹挟和自身的贪婪中,一步步驶向深渊。

崩塌的根源:资本裹挟下的失控

“拿到b轮融资……一亿美金……那天晚上,我们在最贵的会所开了香槟塔……”杨振业的泪水混合着鼻涕,狼狈不堪,声音带着梦呓般的痛苦,“投资人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颠覆传统教育的独角兽’……说我们的估值明年就能翻三倍……说我们要做教育界的‘亚马逊’……”

他痛苦地摇着头:“那时候……我们眼里只有增长!只有数据!只有市场份额!投资人要漂亮的增长曲线,我们就拼命烧钱补贴,打价格战,把课程价格压到成本线以下!他们要用户数量,我们就搞‘打卡返现’‘拉新裂变’,数据是上去了,可来的都是冲着返现的羊毛党,根本不是真心学习的!”

“抄袭……剽窃……”杨振业的声音充满了自我厌弃,“因为……因为我们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做研发了!资本催着要速度!要快!要见效快!看到萧氏的‘学霸笔记’效果好,我们就……就动了歪心思……想着先‘借鉴’过来,抢到用户再说……我们高价挖你们的人,挖不到,就……就买通学生家长……我们以为……用钱能解决一切……”

他的目光扫过那袋刺眼的现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们错了……大错特错……”

代价:信任崩塌与反噬

“数据是上去了……用户数破千万……估值节节攀升……我们成了媒体的宠儿……”杨振业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而恐惧,“可是……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那些冲着返现来的用户,课程完成率不到百分之五!留存率低得可怕!口碑……彻底烂了!”

“抄袭的事情……后来还是被扒出来了……虽然我们压下去了一些……但‘快学’这个名字,在真正想学习的学生和家长心里……已经臭了……”他颤抖着指向王工,“王工他们……呕心沥血做的‘自适应学习’系统……根本没人用!因为用户不相信我们了!他们觉得‘快学’就是骗子!”

“更可怕的是……”杨振业的眼中充满了血丝,带着一种后知后觉的巨大恐惧,“我们……我们被资本绑架了!为了维持高估值,为了对赌协议,我们只能继续造假!继续烧钱!窟窿越来越大!直到……直到上个月……”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

“c轮融资……黄了!”

“领投的‘黑石资本’……在尽调时……发现了我们用户数据造假……营收注水……还有……还有当年抄袭萧氏留下的烂账……和没处理干净的官司尾巴!”

“他们……他们当场撤资!”

“消息……瞒不住了……”

“银行抽贷!供应商堵门讨债!用户集体声讨退费!投资人发律师函追索对赌赔偿!”

“快学……完了……”

“彻底……完了……”

杨振业的声音低了下去,只剩下绝望的呜咽。他身后的刘强和王工也掩面而泣,肩膀耸动。会议室里弥漫着一种大厦倾颓后的悲凉与绝望。

“我……我卖掉了房子……车子……所有能卖的东西……”杨振业指着那袋钱,“凑了这八百多万……这是……这是我们能拿出来的……最后的……干净的……能还的钱了……”他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萧子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萧总……我知道……这点钱……补偿不了什么……更洗刷不了我们的罪……但是……求您……收下它……至少……至少让我们……能稍微……喘口气……能……能有个机会……重新……重新开始……”

他再次深深弯下腰,泣不成声:“求您……给‘快学’……给我们……留一条……活路……”

真相的残酷与杨振业最后的乞求,如同冰冷的潮水,冲散了会议室里大部分愤怒的火焰。苏晓柔的眼圈红了,顾妍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的审视。林溪轻轻叹了口气。

唯有周倩,依旧死死地盯着那袋钱和弯着腰的杨振业,胸膛起伏,眼中的怒火并未完全熄灭,只是多了一层冰冷的审视。她不相信鳄鱼的眼泪。

萧子和松开了握着杨振业手腕的手。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那袋散发着油墨味的现金,扫过地上未干的茶渍,最后,落在周倩那张写满倔强与伤痛的脸上。

他走到周倩面前,停下。没有责备,没有劝说,只是平静地伸出手,拿起周倩面前桌面上那块用于擦拭电脑屏幕的、干净的麂皮软布。

然后,在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萧子和蹲下身。他无视了那袋刺眼的现金,也绕开了鞠躬的杨振业。他用那块柔软的麂皮布,极其认真、细致地,开始擦拭周倩刚才泼在杨振业脚前地板上的那滩冰冷的茶水渍和散落的茶叶。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专注。深灰色的麂皮布吸饱了褐色的茶汤,在地板上留下湿润的擦拭痕迹。他擦得很仔细,仿佛在清理一件珍贵的艺术品,直到那片地板重新光洁如初,再也看不到一丝污渍。

这个无声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它仿佛在说:愤怒是真实的,伤害是存在的,但沉溺于过去的污秽,只会让脚下的路更加泥泞。清理掉它,不是为了原谅对方,而是为了让自己走得更轻快、更干净。

周倩看着萧子和蹲在地上擦拭的背影,看着他专注而平静的侧脸,紧攥的拳头不知不觉松开了。眼中翻腾的怒火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取代——有委屈,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这份沉静力量所触动的茫然。

萧子和将吸满茶渍的麂皮布轻轻放在一旁,站起身。他再次走到杨振业面前。杨振业依旧保持着鞠躬的姿势,身体因为哭泣和长时间的弯腰而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支撑不住倒下。

萧子和伸出手,这一次,不再是握住手腕,而是稳稳地、有力地扶住了杨振业颤抖的肩膀,将他虚脱的身体慢慢扶直。

杨振业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惶惑而绝望地看着萧子和。

萧子和的目光深邃而平静,如同历经风浪的深海。他看着杨振业,也仿佛透过他,看着所有在资本迷途中挣扎的灵魂。

“杨总,”萧子和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稳稳响起:

“竞争,不可怕。”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可怕的是……在追逐资本、数据、市场份额的路上,忘了我们为什么出发。”

“忘了教育的本质,是点燃火种,是启迪智慧,是守护每一个求知的、纯粹的心。”

“忘了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影响的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孩子,一个个倾注心血的老师,一个个望子成龙的家长。”

他的目光扫过那袋现金,带着一丝悲悯:

“这钱,萧氏不会收。”

杨振业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瞬间涌起巨大的绝望!

“不是因为宽恕,”萧子和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而坚定,如同出鞘的利剑,“而是因为它买不回失去的信任,也救不了沉没的‘快学’!”

他看着杨振业瞬间灰败的脸,话锋一转,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

“但是,你们带来的,除了钱,还有一样东西——”

萧子和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直视着杨振业浑浊泪眼深处那一点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光:

“——是‘真学’的决心吗?”

杨振业猛地一震!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萧子和,嘴唇哆嗦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身后的刘强和王工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绝处逢生般的光芒!

“‘真学’……”杨振业喃喃重复着,这个他曾在绝望中构思、却不敢奢望能实现的、寄托着救赎与重生希望的名字,从萧子和口中说出,如同天籁!

“对,‘真学’。”萧子和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在请求函里提到的合作,是认真的吗?放下资本催生的虚妄泡沫,放下急功近利的掠夺心态,踏踏实实,回归教育的本源?用你们积累的技术(哪怕有些走了弯路),用你们对下沉市场的理解(哪怕是靠烧钱补贴得来的),去服务那些真正需要优质教育资源的、被主流遗忘的角落?去做那些见效慢、但真正能改变孩子一生的‘笨功夫’?”

萧子和的目光如同火炬,灼灼逼人:

“告诉我,杨振业!经历了这一场彻底的崩塌,看着自己亲手搭建的、建立在流沙上的帝国化为废墟……你,还有你的团队,还有没有勇气,从最深的泥泞里爬出来,忘记‘快学’的速度与虚名,去做一个‘真学’的……笨学生?!”

“笨学生”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杨振业的心上!也砸在王工和刘强的心上!经历了毁灭性的失败,褪去了所有光环,他们还有资格、还有勇气重新开始,去做一个最基础、最不起眼的“学生”吗?

巨大的震撼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羞愧与希望的暖流,在杨振业胸腔里猛烈冲撞!他看着萧子和那双充满力量与期许的眼睛,看着会议室里萧氏众人复杂却不再仅仅是敌意的目光,尤其是……周倩眼中那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完全是恨意的审视……

他猛地挺直了佝偻的脊背!虽然依旧瘦弱,虽然泪痕未干,但一股破釜沉舟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力量,支撑着他站直了身体!

“有!”杨振业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决绝!他不再躲闪,目光迎向萧子和,迎向周倩,迎向所有人:

“萧总!我们有!”

“我们‘快学’……不,‘真学’团队!”他猛地指向身后同样挺起胸膛的王工和刘强,“愿意……做这个‘笨学生’!”

“我们愿意放下过去的一切!放下资本的裹挟!放下对速度和规模的执念!”

“我们愿意从零开始!从最基础的教研做起!从服务一个老师、一个学生、一个乡村学校做起!”

“我们愿意用余生……去赎罪!去……去做真正的教育!”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真诚和力量:

“只求……只求萧氏……能给‘真学’……一个……向萧氏学习……合作的机会!”

“合作?”萧子和的嘴角,终于缓缓扬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胜利者的施舍,没有对过去的轻慢,只有一种洞悉本质后的澄澈和一种并肩前行的豪情。

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扶起杨振业,而是稳稳地、有力地伸向杨振业那只枯瘦的、曾沾染过抄袭污迹的手。

杨振业看着伸到面前的手掌,那宽厚、温暖、带着力量与包容的手掌,巨大的酸楚和暖流再次冲上眼眶。他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手,带着汗水和泪水,紧紧握了上去!

两只手,一只宽厚有力,一只枯瘦微颤,在这一刻,跨越了曾经的抄袭与伤害,跨越了资本的硝烟与失败的废墟,紧紧地、牢牢地握在了一起!

“好!”萧子和的声音如同金石坠地,响彻会议室:

“竞争不可怕,可怕的是忘了为什么出发。”

“欢迎加入,‘真学’的笨学生!”

“我们一起——”

“重新出发!”

阳光透过落地窗,温暖地洒在那双紧紧相握的手上,也洒在会议桌上那袋象征着过去耻辱、如今已被无视的现金上。周倩紧抿的嘴唇终于缓缓松开,眼中冰冷的恨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与期待的微光所取代。教育的战场,迎来了一个迷途知返、伤痕累累,却决心以“笨学生”姿态重新开始的旧敌。破壁者的联盟,在这一刻,增添了新的、沉重的,却可能带来蜕变的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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