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办公室外的那段对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姜知夏心里漾开了层层叠叠、无法平息涟漪。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递交的材料，又是怎么走回教室的。
“竞赛级别的思路”
“藏得够深”
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她坐在座位上，下午第一节是历史课，老师正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分析戊戌变法的历史意义，可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飘向旁边那个空着的位置。
江屿白下午请假了，据说是去处理什么“私事”。他的桌子空荡荡的，更显得那张被她抚平后塞进书包深处的“学习互助规划”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想起他转笔时漫不经心的样子，想起他看到她详细计划时毫不掩饰的嘲讽，想起他三分钟搞定压轴题然后倒头就睡的随意……所有这些画面，原来都不是她以为的“堕落”或“懒惰”，而是一种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对她这种“凡夫俗子”努力方式的……降维打击？
一种混合着挫败、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愚弄的愤怒情绪，在她胸腔里发酵。他明明拥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要伪装成学渣？为什么宁愿被老师批评、被同学非议，也要隐藏自己？
这说不通。
除非……他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姜知夏发现，自己对江屿白的好奇，已经远远超出了对一个“问题同桌”的范畴。它变成了一种想要解开谜题的执念。
她的视线落在了江屿白那张乱糟糟的桌子上。几本崭新的课本随意堆着，一个皱巴巴的空矿泉水瓶滚到了桌角。而在那一堆杂物下面，隐约露出了一角淡黄色的纸张。
是草稿纸。他平时用来涂鸦或者……演算的草稿纸？
姜知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越界的念头冒了出来。她知道这样做不对，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但是……那个谜团的答案，或许就藏在那张看似无用的废纸里。
历史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机会，姜知夏的手，像是不受控制般地，悄悄伸了过去。她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面，像触电一样缩了一下，随即又坚定地、迅速地将那张纸从杂物下抽了出来，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的历史书里。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她却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脸颊烫得厉害，手心里全是冷汗。
剩下的半节课，她如坐针毡。历史书就摊开在桌上，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夹着的那张“罪证”。它像一个滚烫的火炭，灼烧着她的理智和道德感。她既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上面有什么，又害怕真的发现什么让她无法承受的秘密。
下课铃终于响了。老师刚走出教室，姜知夏就猛地合上书，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教室，直奔顶楼那个几乎无人使用的露天平台。她需要一个绝对安静、无人打扰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水泥平台上，风吹动着她的发丝。姜知夏背靠着冰凉的水塔外墙，做贼似的环顾四周，确认空无一人后，才颤抖着手，翻开了历史书。
那张淡黄色的草稿纸静静地躺在书页中间。上面果然不是空白的。有随意画下的几何图形，有潦草得几乎认不出的英文单词，还有几道……数学题的演算痕迹。
姜知夏屏住呼吸，仔细看去。那几道数学题，并非课本上的内容，难度明显超纲，涉及的是大学高等数学才会的微积分思想和复杂的空间向量变换。而让她瞳孔骤然收缩的，是其中一道题的解题过程旁边，用更细的笔迹写下的另一种解法。
那种解法，思路之精妙，逻辑之严谨，跃然纸上。它跳过了常规解法里繁琐的步骤，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直接切中了问题的核心，用极其简洁优美的公式，就得出了答案。旁边甚至还标注了一个小小的批注：“繁琐，可优化。”
这个笔迹，这个思维方式……和那天她看到的、他写在压轴题答题区的过程，如出一辙！
真的是他！他不仅会，而且水平远远超出了高中生的范畴，甚至可能达到了大学生竞赛的级别！
姜知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看着纸上那些流畅的线条和符号，仿佛能看到江屿白在无人注意时，随手在草稿纸上推演这些高深问题的样子。那绝对不是一个不学无术的人能伪装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要隐藏这一切？享受这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快感？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正当她心神激荡之际，目光被草稿纸最下方一小片空白处吸引住了。那里没有数学符号，只有用铅笔淡淡勾勒出的……一个轮廓。
那是一个侧脸的简笔画，线条简单，却异常传神。高扎的马尾，专注的低着头，鼻梁挺翘，睫毛的弧度都清晰可见……
姜知夏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这个侧脸……是她！
画的是她某次低头认真记笔记时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疯狂地跳动起来。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头顶，让她一阵眩晕。震惊、慌乱、不知所措……各种情绪像海啸般将她淹没。
他……他画她？
在她以为他对自己只有厌恶和嘲讽的时候，他却在草稿纸上，画下了她的侧影？
这比发现他是数学天才更让姜知夏感到震撼和……恐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打架狠厉、说话刻薄、对学习不屑一顾的江屿白，和这个在草稿纸上偷偷画下她侧影的江屿白，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或者说，哪一个才是他愿意展现给外人看的伪装？
姜知夏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手里的那张草稿纸，变得重若千斤。
她原本以为，江屿白只是一个简单的、脾气坏点的“问题生”。后来发现，他可能是个隐藏的天才。而现在，这个天才似乎还对她……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关注。
这个认知，像一把钥匙，插入了她心中关于江屿白的那个巨大谜团，却不仅没有打开锁，反而让锁芯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扑朔迷离。
她该怎么办？把这张纸还回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现？还是……找个机会，当面问问他？
最后一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决了。以江屿白那种性格，如果她拿着这张画去问他，后果不堪设想。他可能会暴怒，可能会用更伤人的话来讥讽她，甚至可能彻底撕破脸。
可是，如果不问，这个秘密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让她坐立难安。
放学铃声响起，姜知夏才恍恍惚惚地站起来，将那张烫手山芋般的草稿纸仔细折好，藏进书包最里面的夹层。她走下天台，脚步虚浮。
回到教室，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位置。江屿白已经回来了，正趴在桌上，似乎睡着了。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让他看起来难得的有了一丝温和的气息。
可姜知夏知道，这温和只是假象。在那副看似无害的皮囊下，隐藏着太多的矛盾和秘密。
她默默地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经过他身边时，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的气息。她的心跳又不争气地加快了。
推着自行车走出校门，姜知夏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也没有去常去的文具店。她只是漫无目的地骑着，穿行在傍晚熙攘的街道上。
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张草稿纸上的数学符号和那个清晰的侧脸素描。
江屿白，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你的世界里，到底藏着什么？
而她，这个不小心窥见了一角秘密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夜幕渐渐降临，华灯初上。姜知夏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她的人生规划本上，可以写下清晰的学习目标、升学路径，甚至未来的职业方向，却没有任何一条，能告诉她该如何应对一个像江屿白这样，完全超出她所有认知和计划的……意外。
这个“恶魔”同桌，不仅打乱了她的课堂，似乎也开始搅动她那一池原本平静无波的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