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谁啊?”
“先生,是我,宋河。”
屋里的声音一顿,随即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桌椅碰撞的声响。
“吱呀——”
院门被猛地拉开,露出王长明那张激动到有些扭曲的脸。
王长明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瘦小的弟子,嘴唇哆嗦着,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早就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宋河高中案首的消息。
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和恍惚之中。
他教出来的学生,成了青州府试的案首!
这简直比他自己中了举人还要让他激动!
他本以为,宋河此刻定然是在知府大人的宴席上,或者被那些豪门大族请去赴宴,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先来自己这个穷酸秀才的家里。
“先生,我……”
“快!快进来!”
王长明一把拉住宋河的手,将他拽进屋里,那力道大得像是怕他跑了。
屋里陈设简单,除了一张书桌和几把椅子,便只剩下满屋子的书。
王长明把宋河按在椅子上,自己则手忙脚乱地去倒茶,结果因为太过激动,茶水都洒了出来。
“先生,您别忙了。”
宋河有些哭笑不得。
“不忙,不忙!”王长明用袖子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渍,激动地搓着手,在宋河面前走来走去,“好!好啊!案首!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池中之物!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宋河啊……”
王长明停下脚步,看着宋河,神情复杂,“其实,我心里有愧。我……我不配做你的先生。”
他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
“说句实话,我那点墨水,在你面前根本不够看。经义策论,我能教你的,实在有限。”
“你能有今日的成就,全靠你自己的天分和努力,我……我实在是没出什么力。”
这是一个老秀才最真诚的肺腑之言。
他考了一辈子,连个举人都没中,却教出了一个十岁的案首。
这让他骄傲的同时,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和一丝自惭形秽。
“先生,您千万别这么说。”
宋河站起身,对着王长明深深一揖,“若非先生当初为我启蒙,教我识文断字,我又怎会有今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在我心里,您永远是我的启蒙恩师。”
王长明听着这番话,眼泪再也绷不住,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
他连连点头,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
宋河扶着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笑着说道:“先生,您可不能就此懈怠了。学生如今只是个秀才,三年后还要考举人,再之后还要考进士。”
“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和先生您一起,同场应试呢!”
“噗——”
王长明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宋河,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你说什么?”
“我说,希望以后能和先生一起参加科考。”宋河一脸认真。
王长明愣住了。
他今年已经快五十岁了,考了半辈子,心气早就磨没了。
他早已放弃了考举人的念头,只想在官学里安安稳稳地教书,了此残生。
可现在,他最得意的弟子,一个十岁的案首,竟然在邀请他,继续考下去!
这……
一股久违的热血,猛地从王长明的心底涌起,瞬间冲遍了四肢百骸!
是啊!我为什么要放弃?
我教的学生都能中案首,我为什么就不能再拼一把?
哪怕考不中,能和自己的弟子同场竞技,那也是一桩流传千古的佳话啊!
王长明原本浑浊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光彩。
他挺直了腰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不一样了。
“好!”他重重一拍桌子,“说得好!为师……为师就再陪你走一遭!”
看到先生重新燃起斗志,宋河也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先生,那我……就先去给李先生报喜了。”
“对对对!快去!”
王长明连连点头,亲自将宋河送到门口,“李老探花那边,你也该去拜见一下!快去吧!”
……
青州府,法曹赵万金的府邸内,气氛有些古怪。
前一刻,当报喜的衙役敲开大门,高声唱报“恭贺赵府公子,高中本次府试五十六名”时,整个赵府都沸腾了。
赵万金本人更是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一把抓过喜报,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这才确认自己没有老眼昏花。
他的儿子,赵雷,那个整天只知道斗鸡走狗,连《三字经》都背不全的混账小子,竟然考中秀才了?
十一岁的小秀才!
这简直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短暂的狂喜之后,冷静下来的赵万金,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他身为青州法曹,掌管一州刑名律法,生性多疑,凡事都习惯先从最坏的角度去揣摩。
他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他比谁都清楚。
别说第五十六名,就算是倒数第一,那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立刻联想到了另外三家。
兵马都监李刚的长子李魁,首富墨怀仁的独子墨卿,还有知府卢炳章的宝贝儿子卢晚。
这四个小子,向来是秤不离砣,焦不离孟,在青州城里是出了名的“四害”。
如果仅仅是自己儿子走了狗屎运,那还说得过去。
可如果……
“老爷!”
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大……大喜啊!外面都在传,李都监家、墨老爷家,还有……还有府尊大人的公子,全都考中了!”
赵万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茶杯险些没拿稳。
全都中了?
这怎么可能!
一个念头让他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舞弊!
而且是天大的舞弊案!
卢炳章!一定是他!
他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卢晚能考中,竟然不惜铤而走险,在府试中动手脚!
为了掩人耳目,不让卢晚的成绩显得太突兀,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儿子的三个“铁哥们”也全都捎上了!
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