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惨白的灯光照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晕。
空旷的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每一步都敲打在吴所畏紧绷的神经上。
赶到抢救室门口,红色的“抢救中”灯牌像一团灼人的火焰,烧得吴所畏眼睛生疼。
他猛地抓住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嘶哑:“医生!我妈妈……张莉她怎么样了?”
医生停下脚步,快速而不失沉稳地回答道:
“患者是突发性昏厥,初步判断可能是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现在正在全力抢救。家属请先耐心等待。”
“突发昏厥……”
吴所畏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身体晃了一下。
池骋立刻上前一步,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他的腰背,将他带到走廊边的塑料椅上坐下。
吴所畏瘫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整个人像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池骋挨着他坐下,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温热的大掌覆盖住他冰凉颤抖的拳头,无声地传递着力量和陪伴。
【我已经千万般小心了……】
吴所畏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定期带她体检,注意饮食,督促她锻炼……为什么?为什么意外还是发生了?】
巨大的无助感和恐惧将他淹没。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畏畏,别怕,”
池骋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阿姨一定会没事的。现在的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医生正在尽力。”
他伸出手,将吴所畏整个人揽入怀中,让他冰冷的侧脸贴着自己温暖的胸膛,试图驱散他那几乎冻僵的恐惧。
吴所畏没有抗拒,他靠在池骋怀里,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身体却依旧无法控制地轻微颤抖。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一名护士快步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目光扫过走廊:
“张莉的家属!”
吴所畏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从池骋怀里弹起来,冲了过去:
“我是!我是她儿子!”
护士将手里的纸张递过来,语气快速而程式化:
“病人情况危急,需要签病危通知书。”
“病......病危?”
吴所畏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大脑嗡的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
池骋赶紧从身后扶住他,吴所畏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握不住笔。
池骋的手覆上他的手背,帮他稳定住,引导着在那份冰冷的通知书上签下“吴所畏”三个字。
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生命流逝的声音。
签完字,护士立刻转身返回抢救室。
吴所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巨大的绝望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抬手,目光无意间落在了自己手腕的表盘上——
指针精准地停在10点整。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时间……又一次停在了10点!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重来一次,这个无法摆脱的结局……竟然比前世更早地到来了?!
前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汹涌而至——母亲就那样在老院的枇杷树下安稳的“睡着了”,那一睡便再也没有醒过来……
那些他拼命想要改变、以为已经改变了的结局,此刻再次袭来,带着更深的残酷。
或许命运的残酷之处在于,它仿佛只是在给你一丝甜头,最终还是要将最重要的东西从你身边夺走。
最终的结局……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悲剧难道真的会再次上演吗?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难以呼吸,眼前阵阵发黑。
他感觉自己正再一次不可抗拒地坠入那个冰冷绝望的深渊。
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寒意刺骨,远比上一次更加汹涌,也更加痛彻心扉。
吴所畏闭上眼,在一片黑暗与医院消毒水的气味中,于心底发出了最卑微也最虔诚的祈求。
他向上天祷告——如果母亲这次能平安无事,他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
只要母亲能好好的活着,安享晚年,那么他这一世所有的眷恋与不舍,都可以成为祭品,他便再无遗憾。
这个念头如此决绝,又如此平静地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那剧烈的跳动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像是生命在倒计时的钟摆,又像是为可能到来的牺牲而奏响的悲鸣战鼓。
在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个体在既定的命运洪流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渺小如尘。
任凭他如何努力奔跑,如何试图改变,如何紧紧抓住不愿放手,
那无形的巨手只需轻轻一拨,他所有的挣扎与获得便会瞬间倾覆,溃不成军。
池骋紧紧抱着吴所畏,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无法抑制的轻颤。
他下颌轻抵着吴所畏的发顶,所有安慰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显得苍白无力。
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穿透那层厚重的恐惧,他唯一能做的,
就是用自己坚实的手臂和温暖的胸膛构成一个暂时的避风港,无声地告诉对方:我在。
吴所畏的目光涣散开来,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冰冷的墙壁上。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晃动,耳边各种嘈杂的声音也逐渐模糊、远去。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傍晚时分街头麻辣烫升腾的热气,奶茶甜腻的香气,池骋带着笑意的吻……
那些鲜活的、温暖的细节,此刻都被惨白的灯光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无情地覆盖。
它们美好得就像一场精心编织的梦,一场他偷来的、本不该属于他的美梦。
而此刻,医院抢救室那盏红灯,就像冰冷的起床铃,残酷地提醒他:
梦,终究是要醒了。
可是……可是紧紧抱着他的池骋,手臂的力量那么强悍,胸膛的温度那么灼热,心跳声那么急促而真实——
这一切又怎么会是假的?
巨大的认知撕裂和排山倒海的悲痛最终冲垮了他最后的防线。
大脑再也无法处理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世界猛地天旋地转,所有的光线和声音瞬间被抽离。
他只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身体彻底软了下去,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畏畏!畏畏!你怎么了?醒醒!”
池骋感觉到怀里的人猛地一沉,心跳几乎骤停。
他惊慌地托住吴所畏完全失去意识的身体,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撕裂变调,
“医生!医生!快来人啊!!”
在他焦急的吼声中,吴所畏已然听不见任何现实世界的声音。
在他彻底沉入黑暗的最后一刻,脑海里只剩下池骋那惊慌失措、带着哭腔的呼喊声,
在不断回荡、变形,成为连接他与这个冰冷世界的最后一根细线,缥缈而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