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风带着点热意,吹得育苗棚的塑料布“哗哗”响。畦里的稻苗已经长到两叶一心,嫩绿色的叶片舒展着,像无数只小手在风里招摇。杨浩宇蹲在畦边,手里拿着把竹制的分苗铲,铲头磨得雪亮,轻轻插进土里,把缠在一起的根须小心翼翼地分开。
“慢点分,别扯断了须根,”苏婉清在旁边叮嘱,手里的小筐里已经放了几十株分好的苗,每株都带着团护根土,像裹着层褐绿色的襁褓,“去年分苗时太急,扯断了不少根,移栽后缓了半个月才见长。”
赵刚蹲在另一边,面前摆着个木盘,盘里画着方格,每个格子刚好能放下一株苗。“我这按株距三寸画的格,”他用手指比量着,“保证分出来的苗疏密一样,移栽时往田里一摆就齐整。”他分苗的动作有点毛躁,根须时不时被扯断几根,惹得苏婉清总往他那边瞟。
张建军背着个木箱进来,箱子里装着刚从农校借来的游标卡尺,金属的尺子泛着冷光。“我来测苗高,”他蹲在畦边,把卡尺卡在苗茎上,“目前最高的12.3厘米,最矮的8.7厘米,差距不算大,说明育得匀实。”他往笔记本上记着数字,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棚里格外清晰。
杨浩宇分着苗,忽然发现有几株苗的叶鞘发紫,指尖碰了碰,叶片硬挺挺的,不像其他苗那么柔软。“这几株咋回事?”他抬头问张建军,“是不是缺啥营养了?”
张建军凑过来,用卡尺量了量茎粗:“是有点缺磷,”他翻着笔记本,“这片畦的磷含量比其他地方低0.2个百分点,得补点过磷酸钙。”他从木箱里拿出个小袋,里面装着灰白色的粉末,“我带了点样品,稀释后浇在根边,三天就能转绿。”
苏婉清接过小袋,往水里倒了点粉末,用木棍搅得匀匀的:“我来浇,你们专心分苗。”她的动作轻得像绣花,壶嘴对准发紫的苗根,一滴不多,一滴不少,仿佛每滴水都带着准头。
棚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王技术员推着车进来,车筐里装着个铁皮盒,上面印着“水稻专用肥”的字样。“刚从县里农资站领的,”他掀开盒盖,里面的颗粒肥闪着黑亮的光,“针对你们这品种的特性配的,含氮量比普通肥料低两个点,钾含量高三个点,抗倒伏效果更好。”
杨浩宇停下手里的活,接过肥料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气钻进鼻子:“这肥真有这么管用?”
“试过才知道,”王技术员蹲在畦边,拿起株分好的苗端详,“你们的苗情比我预想的好,根系发达,分蘖也早,照这势头,移栽后半个月就能返青。”他指着张建军的笔记本,“记录做得很规范,等秋收时整理成数据,够写篇像样的论文了。”
赵刚一听来了劲,分苗的动作都快了几分:“写论文能登报纸不?要是能印上咱仨的名字,让城里亲戚也瞧瞧!”
苏婉清的脸颊红了,往筐里摆着分好的苗:“别听他瞎念叨,能把苗种好就不错了。”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杨浩宇的手背,像触到了晒热的石板,两人都顿了顿,又赶紧低下头忙活。
日头爬到棚顶时,分好的苗已经摆满了三个木盘。赵刚直起身捶腰,后腰的骨头“咯吱”响了一声:“可算分完半畦了,这活比割稻子还累,腰都快折了。”他往棚外望,张大爷正背着喷雾器往试验田走,“张大爷这是干啥呢?”
“他在给冬小麦打药,”苏婉清也直起身,捶着膝盖,“说最近蚜虫多,不趁早治,会传染到咱的稻苗上。”她往竹筐里铺了层湿稻草,“把分好的苗盖上,别让太阳晒蔫了。”
杨浩宇往棚角的水缸里舀水,准备浇湿稻草。缸沿上搭着块粗布,是苏婉清用来滤水的,怕水里的杂质混进苗根。他望着布上滤出的细沙,忽然想起去年分苗时,两人也是这样在棚里忙活,她不小心把水洒在他鞋上,他笑着说“就当给鞋洗个澡”,结果下午移栽时,鞋里的泥把脚磨出了泡。
“浩宇哥,你看这根须!”张建军的喊声打断了思绪,只见一株苗的根须在水里舒展着,像老爷爷的白胡子,密密麻麻缠了半团土,“比普通品种的根须多三成,难怪长得壮!”
杨浩宇凑过去看,根须上还沾着细碎的有机肥渣,是开春时埋在土里的稻壳肥。“这就是稻壳堆肥的好处,”他用手指捻了捻根须上的土,“松松软软的,根能往深里扎。”
王技术员拿出个小布袋,从里面倒出些黑色的颗粒:“这是根瘤菌剂,拌在护根土里,能帮稻苗固氮,比化肥环保。”他往木盘的格子里撒着菌剂,“你们试试,说不定能提高产量。”
苏婉清赶紧找来个小铲,把菌剂和护根土拌在一起:“去年听农技站的人说过这东西,就是没处买,没想到王技术员给带来了。”她拌土的动作很匀,黑色的颗粒像撒在土里的星星。
棚外的蝉鸣渐渐响起来,一声声的,像在给分苗的进度计时。杨浩宇望着摆满木盘的稻苗,每株都带着精心分出的刻度,株距三寸,行距五寸,不多不少,像用尺子量过的日子。他忽然觉得,这分苗的过程,就像给日子定规矩——哪步该快,哪步该慢,哪处要密,哪处要疏,都得心里有数,才能让希望顺着该有的轨迹,稳稳当当地生长。
赵刚把最后一株苗放进木盘,拍了拍手:“歇会儿吧,我去供销社买几个油饼,咱就着井水吃。”他掀帘出去时,带进来阵热风,吹得塑料布上的水珠簌簌往下掉,落在分好的苗上,像给每株苗都缀了颗珍珠。
苏婉清望着那些水珠,忽然笑了,眼里的光比棚外的太阳还亮:“你看这苗,多精神,像揣着股劲儿,就等着移栽到田里,好使劲儿长呢。”
杨浩宇望着她被汗浸湿的额发,忽然觉得这育苗棚里的热意,不是来自日头,而是来自这些攥着劲儿的苗,来自三人眼里的盼头,来自那些藏在根须里的、正悄悄生长的秋天。他拿起分苗铲,准备开始分下一畦,铲头插进土里的瞬间,仿佛听见了稻苗扎根的脆响——那是希望在土里,刻下的新刻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