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时节的北大荒，被一场盛大的金色覆盖。试验田的稻穗彻底熟透了，沉甸甸的谷粒饱满得泛着琥珀色的光，稻秆被压得弯成弧线，风过时，整片田野翻滚着金浪，沙沙声里都裹着丰收的甜香。
杨浩宇握着新磨的镰刀，站在田埂上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满是谷物的醇香，混杂着泥土被晒透的暖腥气——这是他最熟悉也最安心的味道。苏婉清站在他身边，腹部已微微隆起，穿着件宽松的蓝布衫，手里捧着个竹篮，里面是刚蒸好的玉米饼。
“慢点割，别累着。”她把玉米饼递给他，眼里带着嗔怪，“医生说你前阵子淋雨着凉还没好利索，别硬撑。”
“没事，这点活算啥。”杨浩宇咬了口玉米饼，香软的口感里混着玉米粒的清甜，“你才该多歇歇，昨天夜里又没睡好？”他知道她总惦记着田里的事，夜里常要起来听天气预报。
苏婉清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知青们——林文轩正指挥着拖拉机脱粒，红色的脱粒机转得飞快，金黄的稻粒像瀑布似的涌进麻袋；女知青们蹲在地上，细心地捡拾着掉落的谷穗，连最细小的颗粒都不放过。
“李教授说今天要来。”她轻声道，“还说要带省里的记者，拍咱们丰收的场景。”
“让他们拍林文轩去，那小子割稻子最上镜。”杨浩宇笑着挥起镰刀，“咱先把这几亩割完，争取今天就把四号的稻子都入仓。”
镰刀划过稻秆的“唰唰”声里，金黄的稻穗成捆地倒下，在身后码成整齐的垛。杨浩宇的动作又快又稳，每一刀都贴着地面，既不浪费稻秆，又能让茬口平整，方便来年耕种。苏婉清在旁边捆稻，手指灵活地穿梭，草绳在她手里绕两圈就系成结实的活结，穗头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
正午的日头最烈时，李教授带着记者来了。看到试验田的景象，老头激动得直拍大腿：“好小子！这‘沪粳四号’果然没让人失望！我看这穗型，亩产一千二绝对没问题！”
记者的相机“咔嚓”作响，镜头追着割稻的人群，也追着田埂上的杨浩宇和苏婉清。杨浩宇正弯腰帮苏婉清擦汗，阳光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像镀了层金。苏婉清的脸颊微红，轻轻推开他的手，却被记者抓拍下这一幕，成了后来报纸上最温情的一张照片。
脱粒机旁的麻袋越堆越高，负责称重的老职工嗓门洪亮地报数：“第一袋，一百八十斤！”“第二袋，一百八十五斤！”每报一次，人群里就爆发出一阵欢呼。杨浩宇凑过去看磅秤，指针稳稳地指向最高刻度，眼里的笑意藏不住——这比预估的产量还高出一百斤。
傍晚时，最后一袋稻子被装上拖拉机，往场部仓库运去。杨浩宇牵着苏婉清往回走，田埂上还留着收割机的辙印，混着散落的谷粒，踩上去沙沙作响。远处的仓库灯火通明，传来知青们的欢笑声，大概是在清点今天的收成。
“累坏了吧？”杨浩宇停下脚步，帮她揉了揉发酸的腰，“早就让你别跟着忙活。”
“看着稻子进仓，心里踏实。”苏婉清靠在他肩上，声音有些发倦，“就是有点累，想早点回去歇着。”
他心里一紧，赶紧拦了辆顺路的拖拉机，把她扶上去。拖拉机颠簸着往宿舍走，苏婉清靠在他怀里，很快就睡着了，呼吸轻得像羽毛。杨浩宇低头看着她疲惫的睡颜，心里又疼又暖——这个冬天，他们的孩子就要来了。
秋收的忙碌持续了半个月，试验田的稻子全部入仓，连仓库的墙角都堆得满满当当。场部算了总账，“沪粳三号”平均亩产一千一百五十斤，“沪粳四号”更是创下一千二百三十斤的纪录，整个农场的粮食总产量比去年翻了近一倍。
庆功会开得比去年更热闹。场部杀了十头猪，还请了县里的放映队来放电影。杨浩宇被推到台上发言，手里捏着发言稿，却没照着念：“我没啥文化，就知道种地得对得起土地。你对它实诚，它就给你实在的收成。”台下的掌声雷动，苏婉清坐在前排，望着台上的他，眼里闪着光。
深秋的一个雨夜，苏婉清突然开始阵痛。杨浩宇手忙脚乱地请来场部的赤脚医生，又让林文轩去县城叫救护车。守在产房外的两个时辰，像过了半辈子，直到听见婴儿响亮的啼哭，他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是个小子，六斤八两，母子平安。”医生笑着出来报喜。
杨浩宇冲进屋里，苏婉清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带着笑意，怀里抱着个红布包，里面是他们的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呼吸均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刚碰到孩子柔软的脸颊，就被小家伙无意识地抓住，暖暖的温度从指尖传到心里。
“叫啥名好呢？”苏婉清轻声问。
杨浩宇望着窗外的雨，又看看仓库的方向，那里堆满了今年的新粮。他笑了笑：“就叫杨谷吧，谷子的谷，既念着土地的恩，也盼着年年有谷收。”
苏婉清点点头，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好，就叫谷谷。”
窗外的雨还在下，滋润着刚翻过的土地，也滋润着这个新生的小家。杨浩宇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妻儿，心里一片安宁。他知道，这片土地给予他的，远不止金灿灿的稻穗，还有安稳的日子，相爱的伴侣，和这个带着土地气息的新生命。
往后的岁月里，会有更多的春耕秋收，会有试验田的不断扩展，会有杨谷学着他的样子挥起镰刀。而他和苏婉清，会像守护试验田一样，守护着这个家，让日子像饱满的稻穗，一季季沉甸甸地结下去，在北大荒的黑土地上，长出最踏实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