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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鸣如同永不停歇的噪音背景板,顽固地塞满了南江城的每一个角落。盛世华庭小区里,空调外机此起彼伏的低沉嗡鸣与之合奏,将午后的空气搅得更加粘稠燥热。地面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扭曲气浪,连香樟树浓密的树荫下,也感觉不到多少凉意。

西门岗亭像个被架在火炉上的铁皮盒子,空调的冷气艰难地与从门窗缝隙里顽强涌入的热浪搏斗着。王大柱敞着保安制服的前襟,露出汗津津的胸膛,手里捏着一份皱巴巴的《南江晚报》,扇得呼呼作响,试图驱散一点闷热和无聊。报纸油墨的味道混合着汗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这鬼天气,能把人蒸熟了!”他烦躁地骂了一句,端起印着“先进工作者”红字的大号搪瓷缸,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浓茶,劣质茶叶的苦涩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小李则趴在监控屏幕前的桌子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眼睛半眯着,盯着分割成十几块的画面,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屏幕上,除了喷泉池水花在阳光下刺目的反光,就是空无一人的草坪和偶尔驶过的车辆,枯燥得让人昏昏欲睡。

“打起精神来!”王大柱用报纸卷敲了一下小李的后脑勺,“队长不定时查岗呢!被抓到偷懒,这个月奖金又泡汤!”

小李一个激灵,猛地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嘟囔道:“王队,这天儿也太邪乎了,一点风都没有,闷得人喘不过气。你看这监控,跟死水一样,能有啥事……”

他话音未落,岗亭厚重的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股更燥热的气流涌了进来。

“王大柱!你们物业到底管不管?!”

孙包租婆人未到声先至,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大嗓门,但今天的调门里除了惯常的尖利,还掺杂了一种明显的不安,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她今天没穿花裙子,而是套了件颜色暗沉的长袖薄衫,脖子上还松松垮垮地围了条丝巾,脸色比平时苍白了许多,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嘴唇也有些干裂发白,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恹恹的蔫劲儿,全然没了往日那种精力过剩、随时准备战斗的架势。

“孙姐?您…您这是?”王大柱放下茶缸,看着孙包租婆这模样,有点发懵。昨天丢了猫又找回来,不是该消停点了吗?

“管?你们管个屁!”孙包租婆扶着门框喘了口气,似乎说话都费劲,但语气里的愤怒丝毫未减,“三号楼!又是三号楼!你们物业收了钱是干什么吃的?那栋楼是不是风水有问题?还是藏着什么脏东西?”

“三号楼?”王大柱和小李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和一丝不妙的预感。昨天李清风就在三号楼后面发现了死猫(虽然最后猫不见了),今天孙包租婆又提三号楼。

“冷!阴森森的冷!”孙包租婆抱着胳膊,身体下意识地缩了缩,仿佛真的感受到了寒意,“大夏天的,外面热得冒油,可我一进三号楼那电梯,还有那走廊,就跟进了冰窖似的!一股子阴风往骨头缝里钻!吹得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昨天回去我这脖子就落枕了似的,又僵又痛,今天早上起来更厉害,头也晕沉沉的,浑身没力气,还老做噩梦!”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点颤抖:“我找老中医看了,说是受了阴寒!邪风入体!肯定是你们那三号楼不干净!我不管,你们今天必须找人给我看看!驱驱邪!再这样下去,我这把老骨头都要交代在这儿了!”她说着,还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后脖颈,一脸痛苦。

王大柱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这都什么跟什么?阴寒?邪风?这年头还信这个?他下意识地就想反驳:“孙姐,您这…是不是空调开太低了?或者感冒了?这大热天的……”

“放屁!”孙包租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我自己的身体我不知道?空调?我昨天都没开空调!就是那楼里的风!邪乎的风!吹得我骨头都疼!不信你自己去试试!就在电梯间和七楼往东那段走廊,最明显!”

她喘着粗气,指着王大柱的鼻子:“我告诉你王大柱,这事儿没完!要是解决不了,影响我身体健康,你们物业就等着吃官司吧!我侄女可是在律师事务所上班的!”撂下狠话,她似乎也耗尽了力气,扶着腰,一步三晃、骂骂咧咧地走了,背影都透着一股虚弱的火气。

岗亭里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空调卖力工作的嗡鸣和窗外聒噪的蝉声。

“王队…这…”小李咽了口唾沫,脸色有点发白,“孙姐说的…听着怪瘆人的…昨天老李也在三号楼后面发现那只死猫,邪性得很…该不会…真有什么吧?”

“闭嘴!少在这自己吓自己!”王大柱心烦意乱地呵斥了一句,但心里也有点发毛。孙包租婆虽然难缠,但今天那副病怏怏又惊惧的样子,不像是装的。而且三号楼…他想起昨天李清风调整风水的事,还有那只消失的黑猫…越想越觉得那栋楼有点不对劲。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这叫什么事儿!邪风入体?让老子去抓鬼吗?”他目光在岗亭里扫了一圈,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老李呢?跑哪儿去了?”

“李哥好像去三号楼那边巡查了,刚走没多久。”小李连忙回答。

“又是三号楼?”王大柱眉头拧得更紧了,他抓起对讲机,调到李清风那个频道,按下通话键:“老李!老李!听到回话!你在三号楼哪儿呢?”

滋滋的电流声过后,李清风那平稳、带着点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背景音有些空旷的回响:“王队,我在三号楼地下车库,西入口这边。有事?”

“西入口?”王大柱心里咯噔一下,昨天老李就在那边捣鼓过柱子!“你…你感觉那边怎么样?冷不冷?有没有风?”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没明白王大柱的意思:“冷?风?王队,地下车库是比外面凉快点,通风不太好,有点闷。怎么了?”

“哦…没事没事,就随便问问。”王大柱松了口气,看来老李没遇到孙包租婆说的那种邪乎事,“你赶紧巡查完回来吧,孙姐刚才又来闹了,头疼。”他含糊地交代了一句,结束了通话。

放下对讲机,王大柱心里那点疑虑却没完全消散。他烦躁地在岗亭里踱了两步,看着窗外白花花的阳光,总觉得孙包租婆那苍白惊惧的脸和“邪风入体”几个字在眼前晃悠。

“不行,”他一拍大腿,“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李,你看好门,我去三号楼转一圈!老子倒要看看,什么阴风能把人吹病了!”

说完,他抓起自己的大檐帽扣在头上,顶着烈日,大步流星地朝着三号楼的方向走去。

三号楼,作为盛世华庭一期位置相对靠里、靠近竹林景观的楼栋,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安静。楼前的小广场空无一人,只有喷泉池的水声哗哗作响,反而衬得这份安静有些异样。

王大柱推开厚重的单元玻璃门,一股中央空调的凉气扑面而来,让他燥热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定了定神,走进光可鉴人的大理石电梯厅。

“嘶…”

刚一踏入,一股明显有别于空调冷气的、带着湿意的阴凉感,如同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脚踝,顺着裤管往上爬。王大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这感觉…不对劲!空调的冷是干爽的,而这里的凉,带着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阴森!尤其是后脖颈的位置,感觉最明显,像是有人对着那里轻轻吹气,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硬着头皮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等待的几秒钟,那股阴冷感越来越清晰,似乎有微弱的气流在光洁的地面和墙壁之间无声地打着旋,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嘶嘶声。电梯镜面门映出他有些发白的脸。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里面空无一人。王大柱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电梯门合拢的瞬间,那股阴冷感骤然加剧!狭窄的空间仿佛成了一个冰冷的囚笼,空气都凝滞了,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像是陈年地下室混合了淡淡铁锈的怪味。他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像是被冰块贴着,头皮一阵发麻。强忍着按下了七楼的按钮。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跳动:1…2…3…越往上,那种阴冷粘滞的感觉就越发沉重。王大柱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困难,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制服衬衫。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逞这个能。

终于,“叮”的一声,七楼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王大柱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然而,走廊里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七楼往东的走廊,采光似乎比其他楼层差一些,即使是大白天,也显得有些昏暗。那股阴冷的气息在这里更加浓郁,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涌动。走廊里明明没有风,他却感觉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针尖拂过,汗毛倒竖。耳边仿佛有极其低微的、分辨不出内容的窃窃私语声,仔细去听,又什么都听不见,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慌的寂静。空气里那股陈腐铁锈的味道似乎也更重了一点。

他壮着胆子,沿着走廊往东走。脚步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经过一扇紧闭的入户门,他都感觉门后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窥视。走到靠近东侧尽头的地方,那股阴冷感达到了顶点。他猛地停下脚步,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突突地狂跳,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妈的…真…真邪门!”王大柱低骂一声,再也待不住了,转身几乎是跑着冲向电梯,连按了几下下行键,手指都在微微发抖。他不敢再停留一秒,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当王大柱脸色发白、脚步虚浮地冲回西门岗亭时,小李被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

“王队?你…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白?”小李赶紧扶住他。

王大柱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凉茶猛灌了几口,才喘着粗气,心有余悸地说:“邪…邪门!真他妈邪门!那三号楼…七楼走廊…真有一股阴风!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冒寒气!后背发毛!孙包租婆没瞎说!”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声音还带着点抖,“这活儿没法干了!得找队长,找物业!必须处理!不然谁还敢住那儿?”

小李听得脸也白了,下意识地看向监控屏幕,仿佛那屏幕里随时会爬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就在岗亭里被一种莫名恐慌的低气压笼罩时,李清风的身影出现在岗亭门口。他刚巡查回来,深蓝色的制服后背洇湿了一大片汗渍,脸上带着被烈日晒出的微红,手里拿着登记簿和橡胶棍,看起来就是个刚完成例行工作的普通保安。

“怎么了王队?脸色这么差?”李清风走进岗亭,带进一股外面的热浪,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王大柱和脸色发白的小李。

“老李!你可回来了!”王大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李清风的胳膊,力气大得让李清风微微挑了挑眉,“三号楼!七楼!真有鬼!阴风!吹得我差点背过气去!孙包租婆肯定是被那风吹病的!不行,这事儿太大了,得立刻报告队长!找大师!做法事!”

李清风任由他抓着胳膊,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阴风?王队,你是不是巡查累了,有点中暑?产生幻觉了?地下车库是闷了点,但七楼走廊…我没觉得有什么风啊?挺凉快的。”

“不可能!”王大柱激动地反驳,“我亲身感受的!那绝对不是空调风!冰凉刺骨!还带着怪味!后背发毛!”

“哦,”李清风应了一声,抽出自己的胳膊,走到饮水机旁,拿起自己的大号塑料水杯接水,“也许是你刚从外面大太阳底下进去,温差太大,身体不适应?或者最近太累,精神紧张了?孙姐昨天受了惊吓,又丢了猫,心神不宁,有点小病小痛也正常,往风水上想是人之常情。”他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咱们是保安,维护秩序安全才是本职。什么大师法事的,物业不会批的,影响也不好。”

王大柱被他这番冷静到近乎冷漠的话噎住了。他看着李清风那张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你怎么这么迷信”意味的脸,再看看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手,一时竟有些恍惚,难道…真是自己吓自己?中暑幻觉?

小李也犹疑地看着王大柱,又看看一脸“正常”的李清风,心里的恐惧也被冲淡了不少。

“可是…那感觉…”王大柱还想争辩。

“感觉这东西,说不准的。”李清风喝了一大口水,放下杯子,“王队你要实在不放心,下午我再去七楼仔细巡查一圈,看看是不是空调管道漏风或者窗户没关严。这大热天的,别自己吓唬自己。”他拍了拍王大柱的肩膀,那手掌温热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沉稳感。

王大柱张了张嘴,看着李清风平静的眼神,心里那点毛骨悚然的感觉,竟真的被这平淡无奇的话语和温热的掌心奇异地安抚了下去。他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抹了把脸:“…行吧,那你下午再去看看。可能…可能真是我热迷糊了。”

岗亭里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小李也松了口气,重新坐回监控屏幕前。

李清风没再说什么,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拿起笔在登记簿上写写画画,记录着巡查情况。阳光透过岗亭的窗户,落在他深蓝色的制服上,勾勒出一个专注而平凡的侧影。只有在他低头的瞬间,那平静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的光芒一闪而逝,目光似无意地扫过监控屏幕角落——那里,三号楼七层走廊的监控画面,依旧显示着空荡和安静。

下午三点多,太阳的威力稍稍减弱,但暑气依旧蒸腾。西门岗亭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小李接起电话:“喂,西门岗,您好…啊?孙姐?您说…哦哦,好好,您别急,我这就通知巡逻的同事过去看看!”

挂了电话,小李一脸无奈地对王大柱和李清风说:“又是孙姐。她说家里来了个什么养生顾问,赖着不走,推销的东西死贵,她感觉不太对劲,有点害怕,让我们过去个人看看,把人请走。”

“养生顾问?推销的?”王大柱刚缓过来的脸色又沉了下来,“这老娘们儿,事儿真多!不是阴风就是推销的!老李,你跑一趟吧,反正你下午也要去三号楼巡查。”

“好。”李清风放下笔,拿起橡胶棍和对讲机,动作利落地出了岗亭。

三号楼七层。电梯门打开,那股熟悉的、带着粘稠阴冷感的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李清风面色如常地走出电梯,橡胶靴底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走廊里空无一人,异常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更深层的、如同水流在岩石缝隙里缓慢渗透的、几乎听不见的阴冷气流声。

他径直走到东侧尽头孙包租婆家门口。厚重的实木防盗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孙包租婆刻意拔高的、带着明显不悦和紧张的声音:

“…张顾问,您这心意我领了!但这‘九阳培元丹’实在太贵了!一万八一瓶!我一个小老百姓,真吃不起!您还是请回吧!”

另一个声音随即响起,温和、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抚平焦躁的磁性:“孙女士,钱财乃身外之物,健康才是无价之宝啊。您这邪寒入体,非同小可,若不及早根除,轻则缠绵病榻,重则……唉,我也是看您面善,不忍心见您受苦,才将这师门秘传的宝药推荐给您。您摸摸您这后颈,是不是还僵痛发凉?这就是那阴寒盘踞的征兆啊!”

这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门外李清风的耳中。

李清风抬手,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

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片刻,防盗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孙包租婆那张苍白憔悴、写满焦虑和求助的脸。看到门外的深蓝色制服,她明显松了口气,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老李!你可来了!快,快进来!”

李清风推门进去。孙包租婆家装修得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欧式沙发,处处透着暴发户气息,但此刻这奢华的客厅里,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客厅中央的欧式雕花茶几旁,站着一个男人。

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深灰色中式对襟褂子,身形瘦高,颧骨微凸,脸色是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异常整齐圆润,肤色也是那种近乎透明的白,仿佛从未见过阳光。此刻,他正将一个造型古朴的深紫色小瓷瓶放在茶几上,瓶身似乎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寒气。

看到穿着保安制服的李清风进来,这位张顾问脸上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眼神却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在李清风身上扫过。那目光锐利、冰冷,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一股极其微弱、却凝练如实质的阴冷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锥,随着他的目光刺向李清风。

然而,这股足以让普通人瞬间如坠冰窟、心生恐惧的气息,在触碰到李清风周身那层无形的“场”时,却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李清风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平静,眼神甚至显得有些木讷。

张顾问眼底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和凝重飞快闪过,随即又被他完美的笑容掩盖。

“这位是?”他微笑着看向孙包租婆,声音依旧温和磁性。

“这是我们小区的保安,老李!”孙包租婆赶紧介绍,语气带着催促,“老李,这位张顾问…推销东西的,我不需要了,你…你送送张顾问吧!”

“孙女士,看来您对我们师门的诚意还是有所疑虑啊。”张顾问遗憾地叹了口气,目光却若有若无地再次瞟向李清风,带着一丝探究,“也罢,缘法未至,强求不得。”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个深紫色的小瓷瓶,指尖在瓶身上极其轻微地摩挲了一下。

就在他指尖离开瓶身的刹那,一股远比之前走廊里浓郁数倍、带着刺骨阴寒和强烈侵蚀性的灰黑色气流,如同被惊扰的毒蛇,猛地从瓶口窜出,无声无息地扑向近在咫尺的孙包租婆!那气流目标明确,直指孙包租婆苍白憔悴的后颈!

孙包租婆毫无所觉,只觉得后脖子猛地一凉,那股让她日夜难安的僵痛感似乎瞬间加剧,忍不住“哎哟”一声,身体晃了晃。

几乎就在那灰黑气流即将触及孙包租婆皮肤的同一瞬间!

李清风动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极其自然,甚至有些笨拙。他像是被孙包租婆那声“哎哟”惊动,下意识地向前一步,似乎想去扶她。同时,他握着橡胶棍的右手手腕极其随意地一抖。

一粒小得几乎看不见的、沾着灰尘的碎石子(不知何时被他捏在指间),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射而出,带着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射向那团扑向孙包租婆后颈的灰黑气流!

噗!

一声轻微到如同泡沫破裂的闷响。

那团凝练的灰黑气流,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的雪球,猛地一滞!紧接着,竟发出一声只有灵觉敏锐者才能捕捉到的、极其尖锐短促的嘶鸣!灰黑雾气剧烈地翻滚、溃散,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几缕残烟,狼狈地缩回了那个深紫色小瓷瓶中。

张顾问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苍白的面孔上血色尽褪,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他握着瓷瓶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一股反噬的阴冷气息让他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而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孙包租婆和王大柱(如果他在场)的感官里,只看到李清风上前一步想扶人,然后那个张顾问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身体似乎也晃了晃。

“张顾问?您…您没事吧?”孙包租婆捂着后颈,惊疑不定地看着脸色煞白的张顾问。

张顾问死死盯着李清风,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充满了惊疑、愤怒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忌惮。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内心的惊涛骇浪,脸上重新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没…没事。孙女士,既然您心意已决,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迅速将那个深紫色小瓷瓶收入袖中,动作快得带起一丝残影。

“老李,替我送送张顾问!”孙包租婆巴不得他赶紧走。

“好。”李清风应了一声,侧身让开门口的路,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甚至带着点保安送客时的职业性木讷,“张顾问,这边请。”

张顾问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清风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他不再多说一个字,迈步走向门口。在与李清风擦肩而过的瞬间,一股更加阴冷、更加凝练的煞气如同无形的冰墙,狠狠撞向李清风!

然而,李清风只是微微侧了侧身,仿佛只是给客人让路。那股足以让普通人瞬间血液冻结的煞气,撞在他身上,如同撞上了亘古不变的礁石,连他制服的衣角都未曾拂动半分。

张顾问瞳孔骤然收缩,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迅速消失在走廊的拐角,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惶。

“可算走了!”孙包租婆长长舒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沙发上,后颈的凉意似乎也随着那人的离开而减轻了一些,“老李,谢谢你啊!那人…看着笑眯眯的,眼神怪吓人的…”

“应该的,孙姐。”李清风平静地回答,目光扫过孙包租婆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她下意识揉着后颈的手,“您好好休息,有不舒服及时去医院。陌生人上门推销,以后直接拒之门外就好。”

“嗯嗯,知道了。”孙包租婆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李清风没再多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了房门。走廊里,那股阴冷的气息似乎因为刚才的碰撞而变得更加紊乱和稀薄,但并未完全散去。他走到电梯间,按下下行键,目光平静地看着跳动的数字。

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李清风走了进去。当电梯门缓缓合拢,狭小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人时,他那双一直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才终于掠过一丝极其淡薄的、如同看穿了一局无聊小把戏的嘲弄。

他摊开一直虚握着的左手掌心。掌心之中,静静地躺着一根通体乌黑、在灯光下泛着幽暗光泽的……猫毛。

与此同时,三号楼地下二层,靠近配电房的一个废弃设备间门口。厚重的防火门紧闭着,门缝里却丝丝缕缕地渗出一股比走廊里更加浓郁刺骨的阴寒气息,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某种药草的苦涩气味。

门内,一片漆黑。只有角落一个临时接通的、功率极小的应急灯,散发着惨绿色的微弱光芒,勉强勾勒出一些废弃管道和箱体的轮廓。

地上铺着几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旧帆布。帆布上,蜷缩着那只通体玄黑的猫。它比昨天更加虚弱了,金色的眼瞳半闭着,黯淡无光,几乎失去了焦距。脖颈到肩胛处那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覆盖着一层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粘稠的深绿色草药糊糊。那草药似乎蕴含着某种微弱的阴性能量,正极其缓慢地与伤口边缘缠绕的灰黑色雾气融合、对抗,阻止着灰黑雾气的进一步扩散,但效果显然不佳。灰黑雾气如同跗骨之蛆,依旧在缓慢地侵蚀着周围坏死的血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寂气息。

它的左后腿被木片和布条粗糙地固定着,但布条已经被渗出的黑血浸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痛苦的痉挛,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呜咽。生命之火,在这黑暗肮脏的角落里,微弱地摇曳着,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突然,玄猫紧闭的金色眼瞳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瞳孔骤然收缩成危险的细线!

废弃设备间厚重的防火门被一股无形的阴冷力量猛地推开!一道瘦高的身影裹挟着浓烈的煞气,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正是那位“张顾问”。他脸色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苍白的手掌紧紧攥着,指缝间似乎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逸散。

“废物!”冰冷沙哑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炸响,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和一丝惊悸,“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引来了…引来了……”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忌惮无比地咽了回去,眼神阴鸷地盯着角落里奄奄一息的玄猫。

玄猫在他狂暴的煞气压迫下,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恐惧的哀鸣。它试图蜷缩得更紧,却牵动了伤口,痛得浑身抽搐。

张顾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走到玄猫面前蹲下。他伸出那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尖缭绕着更加凝练、更加阴寒的黑气,如同活物般扭动。

“算你还有点用,”他冰冷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指尖的黑气缓缓探向玄猫脖颈处那深绿色草药覆盖下的狰狞伤口,“这点残存的精魄和怨气…也不能浪费了。”

黑气如同贪婪的毒蛇,缠绕上伤口边缘的灰黑雾气,开始强行汲取、融合玄猫体内那微弱的本源精气和伤口处残留的、属于昨夜花园里那诡影的混乱怨气。玄猫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小小的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弹动、抽搐,金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

惨绿色的应急灯光下,这一幕无声而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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