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唇角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武子谏……他竟敢?!眼底深处有寒芒一闪而过,混杂着失望、震怒。
他抬手,重重按在御案的龙纹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御灵卫值房内烛火摇曳,映得四壁悬挂的令牌与法器隐隐发亮。
杨柳青解下腰间佩剑置于案上,抬手松了松领口的玉带,眉宇间凝着几分沉郁。他看向一旁临窗而坐的吕明微,对方正漫不经心地用细布擦拭着一柄桃木剑。
“这都已是第五日了,”杨柳青指尖轻叩桌面,眉头微蹙。“
“飞龙卫那边竟毫无动静。武子谏豢养鬼物、屠戮生民,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可陛下那边,至今迟迟未有旨意下来,这究竟是何缘故?”
吕明微擦拭的动作未停,指腹顺着桃木剑上细密的雷击纹路缓缓摩挲,眼帘半抬间,声音平淡无波:“寻常罪臣自当依律处置,可武子谏不同,他既是陛下的亲弟,更在三年叛逃出京后据着苍洲一境,私设官署、屯兵自重,如今虽被擒获,这桩案子却牵扯着皇族体面与地方安稳,哪能如寻常逆案般说判就判?”
“皇弟?”杨柳青眉头拧得更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武子谏在朝都用阴煞鬼物屠城泄愤时,可没对城中百姓念过半分手足之情,更何况是君臣大义?依我看,陛下迟迟不动他,未必是顾念那点皇族亲情。”
他负手踱至窗边,目光穿透夜色望向宫城深处的飞檐翘角,“那苍洲虽地处南疆偏远,却是我朝重要的铁矿重镇,武子谏在彼处经营数载,早已将苍洲打理得兵精粮足、壁垒森严。他当年被贬流放时暗中带走的旧部,这几年在苍洲培植的党羽势力,怕是至今仍在其掌控之中,听候他的号令。”
吕明微这才放下手中擦拭的法器,指尖在冰凉的铜铸器身上轻轻点了点,眸色微沉,语气却依旧淡然:“你是说,陛下迟迟未下旨意,是在等那枚苍洲兵符?”
“十之八九。”杨柳青转过身,烛火在他眼中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武子谏虽已擒获,但苍洲兵权尚未旁落。那批旧部皆是他母妃一族的心腹死士,若此刻贸然诛杀,他们狗急跳墙,苍洲铁矿断绝事小,南疆动荡事大。京都刚遭鬼物之乱,元气未复,哪有余力分兵平叛?”
他抬手叩了叩冰凉的窗沿,声响在寂静的值房内格外清晰,“飞龙卫暗牢是什么去处?那是陛下亲掌的私人天牢,铜墙铁壁不说,更有御灵卫秘法加持,任他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难飞。依我看,陛下是在等他松口,要么吐出兵符下落,要么交代苍洲布防图与党羽名册。毕竟,斩草需除根,这桩逆案若不彻底了断,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吕明微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伸手端过桌上微凉的青瓷茶杯,浅啜一口,茶水的清冽恰好压下几分倦意,正合他心意:“再者说,皇家阴私最忌外扬。武子谏身为皇弟却勾连阴邪鬼物,这等秽事传扬出去已是朝野震动的丑闻。此刻若仓促诛杀,反倒显得陛下急于遮掩什么,落人口实。不如关在暗牢里慢慢审,既能榨尽他最后的用处,又能等这波风头过去,待舆情平息再做处置,这般才更显稳妥周全。”
杨柳青闻言轻叹了口气,指尖在窗沿上无意识地摩挲:“说到底,终究还是皇家那点权力算计罢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陛下既有考量,倒也省了我御灵卫再多操心。只盼他能早日拿定主意,莫要再生出什么变数才好。”
吕明微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相触发出轻响,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带着几分随性的散漫:“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何况还有陛下这位九五之尊坐镇。”
他站起身,拍了拍杨柳青的肩头,动作轻缓却带着几分安抚,“走了,醉仙楼新酿了梅子酒,去饮两杯解解乏?”
杨柳青闻言朗声笑应,二人并肩出了御灵卫衙署,又顺路邀上王光缘与刘子文。
行至王光缘宅院门前,王光缘已闻声迎了出来。
他见门前立着三人,先是一愣,随即抚掌笑道:“真是巧了!我刚要出门,正想着寻几位好友小酌几杯解解乏,你们倒是先寻上门来,省得我再跑腿派人去请了。”
刘子文在旁笑着打趣:“如此说来,倒是我们赶巧了?我们也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四人相视一笑,一路说说笑笑往城中有名的“醉仙楼”而去。
刚上二楼临窗的雅间坐下,店小二已麻利地撩开珠帘进来,手脚轻快地摆上四碟精致小菜:一碟酱色诱人的卤鸭舌,一碟酒香醇厚的糟鹌鹑,一碟金黄酥脆的炸栗米,还有一碟翠色欲滴的凉拌芹芽,皆是下酒的佳品。
随后又拎来一坛温得恰到好处的梅子酒,揭开泥封时,清甜的酒香混着梅子的微酸扑面而来。
店小二将酒液缓缓倾入白瓷盏中,酒盏里立刻泛起细密的酒花,顺着杯壁轻轻晃动,看得人食指大动。
王光缘执起白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梅子酒的清甜混着微醺暖意漫过喉头,才慢悠悠开口:“说起来,前日我在宫中轮值,倒是诊出桩不小的喜事,楚御女有孕了,赏钱都收了不少。”
“哦?是哪位楚娘子?”杨柳青眉峰微挑,放下酒盏问道。
杨柳青听到这个“楚娘子”,一下子就想起来那个系统的事。
王光缘捻起一颗糟鹌鹑蛋丢进嘴里,含混道:“前几日陛下已下旨晋了位分,如今该称楚宝林了。”
刘子文见杨柳青追着王光缘问了好些关于楚宝林的琐事,连她日常起居、性情如何都细细打听,终是按捺不住,凑过去用折扇柄轻轻敲了敲他手背,压低了嗓子打趣:“杨兄这架势,倒像是替自家相看门户一般仔细。我劝你趁早歇了这份心,那可是宫墙里的人,真龙天子的妃嫔,金枝玉叶般供着的,你这御灵卫监正就算胆子再大,也敢肖想皇家内苑的人?小心祸从口出。”
他转头冲王光缘挤眉弄眼,声音却故意扬高了些:“王太医,你日日给后宫诊脉,定是见过这位楚宝林的真容。快说说,是鹅蛋脸还是瓜子脸?眉眼生得如何?若是京中哪家姑娘有几分相似的,咱们费心寻访寻访,也好了却杨兄这份‘心事’。”
“休得胡言!”杨柳青面色一沉,这般严肃的模样倒是让刘子文闭了嘴。
事关“系统”之事,他不得不细加打探,怎料反倒被刘子文这张嘴编排得不堪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