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造”工棚里炉火日夜不熄,锤击声规律而沉闷。张五和他的徒弟们围着那根初步成型的第二根铳管,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内壁,力求光滑匀称。每一寸进展,都意味着数十斤铁料的投入和数个日夜的辛劳。
前厅里,王老栓的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眉头越拧越紧。他面前摊开着新旧两本账册。旧册记录着屯子正常的农具修补、铁锅打造等用度,新册则是只有他和林川等寥寥几人知道的“密造”真实消耗。
“川子,你看。”王老栓将新册推到林川面前,手指点着上面的数字,“这才刚开始打造第二支,精铁储备已去了三成。照张五的估算,若要形成‘堪用’的数目,就算慢工出细活,咱们库里所有的铁料,加上从流民手里零星收来的,也撑不过三个月。这还不算打造枪机要用的熟铜,那更是稀缺。”
林川看着那触目惊心的数字,沉默不语。他深知工业化生产的耗材恐怖,但没想到在明朝的手工作坊条件下,仅仅是几支火铳的“密造”,就能让一个初具规模的流民屯的金属储备捉襟见肘。这还仅仅是铁,韩老枪那边对硝石、硫磺的需求也在持续增加。
“能不能……让张五哥想想办法,省着点用?”王老栓试探着问,语气里带着心疼。
林川摇头:“王叔,这不是打锄头,省料就打薄点。铳管关乎人命,宁可贵重,不可偷工。料省了,炸膛的风险就大了。”
“那……这可如何是好?”王老栓叹了口气,“咱们总不能凭空变出铁来。去县城采买?量大了,必定惹人怀疑。税监的爪子说不定就伸过来了。”
这时,吴秀才拿着几张纸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些许兴奋:“林先生,王老,我翻阅了一些杂书,又询问了几个老流民。据他们说,前朝乃至本朝初年,这北边山里确实有过官府的冶铁所,后来或因矿脉枯竭,或因战乱废弃了。或许……我们能找到旧址,看看有无残存的矿脉或遗留的矿渣?即便没有,若能找到合适的铁矿苗,自己开采冶炼,虽是远水,也能解将来之渴。”
这个提议让林川心中一动。自力更生,掌握原材料源头,才是长久之计。但这需要专业知识和大量人力,绝非易事。
“这是个方向。”林川肯定道,“吴先生,此事由你牵头,带上几个本地老成的猎户和孙小眼手下的人,先去初步探查,务必注意安全,不要惊动那伙私矿的人。”
他转向王老栓:“王叔,对外采购不能停,但要更分散,更隐蔽。可以多派几拨人,去不同的市集,用不同的名义,少量多次地收购废旧铁器、甚至品质尚可的矿渣。同时,加紧用粉条、陶器等物产,向更远的、可靠的村落交换铁料和铜。”
王老栓点头记下,脸上的愁容并未完全散去。他知道,这每一项都意味着更多的人力投入和更复杂的调度,账目上的“窟窿”需要更多的心思去填补。技术带来的力量,其代价正清晰地体现在这日益沉重的“铁耗”上。流民屯这架刚刚顺畅些的马车,因为加装了“火铳”这根沉重的车辕,再次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林川走到窗边,望向张五工棚的方向。那里锻造的,不仅是杀敌的利器,更是对这个小共同体资源整合能力、保密纪律和长远规划能力的极限考验。渡过“铁耗”这一关,比打造出十支火铳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