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海平面,波斯使团的玻璃匠人就踩着露水来了。为首的老匠人留着花白的络腮胡,手里捧着个铜盘,上面摆着几颗彩色玻璃珠——蓝的像海水,红的像火焰,却在阳光下透着股发乌的浑浊。
“这是我波斯最上乘的工艺。”老匠人操着生硬的汉话,眼神里带着倨傲,“楚夫人若拿不出更好的,金矿的事就休要再提。”
苏湄刚把学生们新烧制的玻璃珠摆出来,晨光就透过珠串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会发光的星子。那些玻璃珠通体透亮,里面裹着的金箔在阳光下流转,比波斯的彩珠亮得不知多少倍,连老匠人手里的铜盘都跟着失了颜色。
“这……这是琉璃?”老匠人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伸手想去碰,又猛地缩回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稀世珍宝,“不对,琉璃没有这么透……”
“是玻璃。”我拿起颗裹着金箔的珠子,对着晨光转动,光斑在老匠人脸上跳着舞,“我们改良了烧制的法子,能让玻璃像水一样清,还能在里面裹上金箔、银线,做出你们想都想不到的花样。”
望潮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手里攥着串玻璃珠手链,上面串着三颗小鱼形状的珠子,鱼腹里嵌着细如发丝的银线。“波斯的叔叔,”他举着手链晃了晃,“这个给你,能换你们的棉花种子吗?”
老匠人的眼睛都直了,小心翼翼地接过手链,对着光看了又看,突然对着波斯船的方向大喊:“王子!快来看!他们的玻璃会发光!”
卡里姆很快带着人过来,看到桌上摆着的玻璃珠、玻璃镜、还有镶着宝石的玻璃盏,脸色变了又变。尤其是那面等身镜,把他身上金线绣的长袍照得纤毫毕现,连衣摆处磨破的线头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镜子……”他伸手摸了摸镜面,又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里的倨傲早没了踪影,“能照得这么真?”
“不止呢。”楚景渊拿起个玻璃盏,里面盛着清水,阳光透过盏身,在地上映出朵会动的水纹花,“我们的玻璃能透光,能聚光,还能做成透镜,看星星比你们的黄铜望远镜清楚十倍。”
卡里姆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突然抓住老匠人的胳膊,用波斯语飞快地说了些什么,老匠人连连点头,转身对我们说:“王子问,这些玻璃……想用什么换?”
“棉花种子要最好的,”我数着手指,“还有苜蓿草的幼苗,你们的天文历法书,以及去年被抢的药材清单——少一样,这门生意都做不成。”
卡里姆盯着那面等身镜,突然笑了:“本王再加二十座金矿,换你们的玻璃配方。”
“配方不换。”楚景渊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但我们可以派工匠去波斯指导,教你们基础的烧制法子。条件是,你们的商队必须按市价收购我们的茶叶和瓷器,且永不侵扰我朝商船。”
老匠人在卡里姆耳边低语了几句,大概是说掌握基础工艺也能获利丰厚。卡里姆沉吟片刻,突然从腰间解下块玉佩,上面刻着波斯的太阳图腾:“成交。但本王有个条件——要让望潮公子随使团去波斯小住半年,本王想请他看看波斯的风土人情。”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分明是想扣人质。望潮却仰着脸笑:“去波斯能看到会飞的毯子吗?我娘说故事里有。”
“自然有。”卡里姆蹲下身,想摸望潮的头,却被望潮侧身躲开——这孩子记着楚景渊教的规矩,不喜欢陌生人碰自己。
“他还小,经不起长途颠簸。”我把望潮拉到身后,“等他再长几岁,我亲自带他去波斯拜访。倒是我们的玻璃匠人,可以即刻随使团出发,先教你们做基础的玻璃珠。”
卡里姆盯着望潮看了半晌,突然大笑起来:“好!就依你!”他转身对老匠人吩咐,“把船上的棉花种子和历法书都搬下来,再让人去清点去年抢的药材,务必一分不少地还回来。”
波斯人办事倒也利落,不过半日,二十箱饱满的棉花种子、三大箱手写的历法书就堆在了岸边,连带着去年被抢的药材清单也送了来,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当归、黄芪的数量,甚至还有楚景渊特意标注的“需赔三倍”。
“这些种子能种出好棉花吗?”望潮蹲在种子箱前,手里捏着粒饱满的棉籽,“比咱们岛上的好吗?”
“等种出来就知道了。”楚景渊把他抱起来,指给我看远处的波斯船,“你看,他们正在搬玻璃珠,那些珠子能换回更多有用的东西,比金子还值钱。”
岸边的玻璃珠被装了满满十箱,阳光下像堆着流动的星河。老匠人捧着串裹金玻璃珠,小心翼翼地放进锦盒,嘴里不停念叨:“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苏湄正指挥学生们清点药材,突然拿着张纸跑过来,脸色发白:“姐姐你看!这是从药材箱底翻出来的,像是张地图!”
纸上画着片陌生的海域,标注着暗礁的位置,最深处画着个骷髅头,旁边写着行波斯文。楚景渊请来的通译看过之后,脸色凝重:“上面说,这片海域有‘会吃人的船’,去年抢药材的船队,就是从这里绕路避开了巡逻的水师。”
卡里姆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看到地图时眼神闪烁:“不过是水手们的传言,当不得真。”
“是不是传言,去看看便知。”楚景渊将地图折好塞进口袋,“正好我朝水师要去南海巡航,顺路去探探这片海域。”
望潮突然指着波斯船的方向喊:“他们在偷偷搬东西!”众人望去,只见几个波斯侍卫正将个沉重的木箱抬进船舱,动作鬼鬼祟祟的。
卡里姆的脸色瞬间变得不自然,强笑道:“不过是些给贵国的回礼,想给你们个惊喜。”
楚景渊的目光冷了下来,握住腰间的剑柄:“最好是惊喜,而不是惊吓。”
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波斯船扬起风帆准备离开,甲板上的卡里姆对着我们挥手,笑容却不及眼底。望潮举着那串玻璃珠手链,对着远去的船影喊:“会飞的毯子别忘了!”
苏湄把棉花种子搬进育苗棚,转身时突然“呀”了一声,指着地上的箱子:“刚才清点时,少了箱天文书!”
楚景渊立刻让人去追,却见波斯船已经驶远,只留下道越来越淡的帆影。他展开那张标着骷髅头的地图,指尖重重落在那片海域:“看来这趟南海巡航,是非去不可了。”
我望着波斯船消失的方向,总觉得那箱失踪的天文书和船底的神秘木箱脱不了干系。而卡里姆眼底的闪烁,更像是藏着场未说破的阴谋。
夜色渐浓,岸边的玻璃珠在灯笼下泛着柔和的光,像串起的月亮。望潮已经抱着他的玻璃鱼手链睡着了,嘴角还沾着椰子糖的甜味。楚景渊将地图铺在灯下,用朱笔在骷髅头旁画了个圈:“明日一早,我带船队去探这片海域。你守着岛上,若波斯人折返,立刻发信号。”
我点头,却注意到地图角落还有行极小的字,通译说是“深海之下,另有通路”。看来这场用玻璃珠换来的交易,背后还藏着更深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