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帝的目光，缓缓看向手边的两个皇子。二皇子李裕，他最疼爱的儿子，是同他青梅竹马的高贵妃所生，出身尊贵。因为恐遭王党迫害，所以他不提立储也不曾封王。
稍远一点的三皇子李隆，正脸色苍白，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他年轻时，目下无尘，对这个出身不甚体面的儿子，尤为不喜，渐渐将他推到了皇后身边。许是经受过白眼，这个儿子心性坚定，勤学刻苦，与王党来往密切，心机城府更是远超李裕。
可他不能传位给这个三儿子。
他的父皇，承盛帝，是大靖的中兴之主。即位之初也是阉党横行，被权臣掣肘。可他父皇即位十载便灭阉党，杀权臣，威加海内。此后北伐夷族，将苍雪郡纳入大靖疆域，西取黎国鸿雁关，使其三十余年未能侵占我大靖边境。
那样雄才伟略，文治武功的中兴之主，本是瞧不上他这样一个平庸的皇子。
可他娶了当时的首辅王至礼的女儿，以外戚之势，斗倒了太子。
在父皇重病之际，才勉强托付江山。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由权臣托举得位，自然也被权臣压制摆弄。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做到父皇那样的文韬武略，圣心独裁。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属于他的宣仁朝，已经结束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为了大靖，他要定下皇位继承人。
他不可能再选三皇子了，他自己就是前车之鉴。大靖已经不算鼎盛之时，不能再有一个傀儡皇帝。
王首辅面容哀戚，肃声道：“圣上龙体不适，当早立储君，代为监国！”
众官员，包括崔昀野，皆肃声附议。
宣仁帝眼神空洞的看着王首辅，艰难的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你觉着，当…立谁为…储君？”
王首辅：“三皇子人品贵重，深肖圣躬，骨重神寒，是为天庙之器，可继承宗嗣！”
三皇子眼下挂泪，似是只为父皇的龙体伤心。
二皇子眼里寒光闪过，越发用力的握住父皇的手，他现在唯一的倚仗，就只有父皇了。
宣仁帝瞧着这一地的臣子：“你们觉着…当立谁？”
众官员陆陆续续的回答，当立三皇子。
宣仁帝的心，逐渐沉了下去，他目光寻向崔昀野，却见他掩在第二排的官员中。
若非他想，以他的官级，岂会在立储这样的重要时刻，低调身形。
除非，他也赞同立三皇子为储君。
皇帝的视线停在一个地方有些久了，众官员小心的看去。
还不待看清是谁，便听见跪在最后边的禁军金吾卫赵祖昂，高声喊道：“圣上容微臣直言！自古立嫡立长！二皇子身为长子，当继承宗庙。礼之大者，不可违逆！”
众人纷纷朝后看去，心里有了计较，赵祖昂是南陇虎豹骑大将军之子，先前宣仁帝答应高贵妃赐婚赵将军嫡女给二皇子，应该就是想给二皇子助力。
王首辅不紧不慢道：“二皇子非嫡出，且资质平庸，皇位传承，事关重大，不应拘泥长幼。”
他说完停顿了会儿，又严肃道：“禁军在此次叛乱中，过错甚巨，有何资格在此妄议立储？”
“就是…”
后排官员附和王首辅，在赵祖昂附近的，纷纷回头喝斥他。
一时间，寝殿内喧声嘈杂，言词锐利，直逼的赵祖昂两眼泛红，愤恨的捏紧了拳头。
宣仁帝看在眼里，深沉的目光又去寻那一言不发的人。
“禁军何在？”
沈曜和赵祖昂同时应答。
禁军统领已死，目前官职最高的，就是他们两个。
“谋反的…沈家女，在何处？”
皇帝苍老的声音如一道炸雷在崔昀野耳边炸响，跪在后面的沈曜猛的抬起头。
为何圣上要直说她妹妹谋反？瑜儿若被定为谋反，那沈家其他人和远在北疆的父亲不也得连坐？
圣上是要处置他沈家？
赵祖昂敏锐的察觉到，事情有转机，于是立马高声道：“臣已将谋反的沈家女，关押在天牢，静待圣上处置！”
众官员忍不住疑惑的看向同僚，宁远侯又不在京城，对立储之事没法表态，何故在此商议立储之时，把沈家女提出来？
“崔昀野！”
宣仁帝突然又唤崔昀野的名字。
崔昀野直起身，双眼微红的望向宣仁帝：“臣在！”
“过来”
崔昀野仪态雅正的起身，走到龙床前，在脚榻上跪下。
宣仁帝神色痛苦的吞咽了一下，稍微大点声说道：“其他人都退下！”
众官员心头一惊，这样立储的关键时刻，圣上却要和崔昀野密谈！
这无疑是将崔昀野推到了风口浪尖。
崔昀野低垂着头，面上神色不变。
其余官员皆看向王首辅，皇帝病的如此糊涂，怕是不能放任不管。
王首辅一言不发的望着宣仁帝，过了片刻，起身朝殿外走去。
其余官员见首辅大人都退下了，也不敢违抗圣令，纷纷起身离殿。
宣仁帝给两位皇子眼神，让他们也一同退下。
二皇子和三皇子起身时，均眸光深沉的看了眼崔昀野。
待龙榻前只剩崔昀野跪在榻边后，侍立的宫人也陆续退到外间，隔着两道黄色纱幔。
宣仁帝缓缓抬手，崔昀野立刻双手恭敬的握住。
“你祖上出过三位帝师，每一位，都辅佐君王，为大靖鞠躬尽瘁。你才智谋略，不输先祖。”
宣仁帝眉眼深皱，混浊的双眼似是要看清眼前臣子的神情，他用力的攥着手里年轻力强的手：“你也可，更进一步！”
崔昀野用力回握皇帝的手，虔诚道：“臣身为臣子，不敢贪恋高官厚禄。惟愿为圣上，为大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宣仁帝呼吸渐渐紊乱，说话愈发艰难，他皱着眉很是痛苦的样子：“朕死后，扶…二皇子…登基！”
崔昀野似是感同身受皇帝现在所受的痛苦，流泪哽咽道：“圣上，臣知圣上所担忧之事。三皇子为皇后养大，无外戚帮扶，只得依靠王党。您怕一旦是三皇子登基，王党会势大误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