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翼，‘刺头’，准备投掷闪光凝胶！老三，火力压制，三秒后交叉扫射！注意节约弹药！”
老兵“铁砧”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沉稳得像块石头。他趴在一截断裂的立交桥墩后，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废墟里那五头正在啃食一头巨型辐射蟑螂尸体的“刺脊兽”。
这是“大寂静”后的第二十三天。对于铁砧这种在系统时代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兵来说，世界变得既简单又困难。简单在于，敌人不再有血条和等级，凭经验就能判断威胁；困难在于，他们自己也没有了。
曾经LV.38的【重火力手】，现在只是一个比常人强壮些、枪法更准的中年男人。每一次扣动扳机，他都能感觉到子弹的珍贵和自己血肉之躯的脆弱。
“头儿，这些东西……好像有点不对劲。”频道里传来新兵“耗子”紧张的声音。他是“大寂静”后第一批补充进来的新血，没见识过系统时代的辉煌，也没体验过失去力量的痛苦，对这些怪物只有最纯粹的恐惧。
“有什么不对劲的？”铁砧啐了一口，“不就是几头饿疯了的畜生，难道还能给你跳支舞？”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那五头刺脊兽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进食。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贪婪的嘶吼，而是齐刷刷地抬起头，那五双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精准无误地锁定了铁砧小队藏身的五个不同位置。
铁砧的心脏猛地一缩。这不可能！他们处于绝对上风向，距离超过三百米，并且使用了最新的气味遮蔽剂。这些东西的感知能力，在系统时代是有明确数据上限的！
“开火！”铁砧的怒吼被恐惧染上了一丝颤音。
然而，晚了。
就在他下令的瞬间，那五头刺脊兽做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他二十年战斗经验的动作。它们没有冲锋，也没有咆哮，而是……散开了。
两头从正面佯攻，吸引火力。两头从侧翼的建筑废墟中，以一种近乎完美的战术路线，悄无声息地包抄过来。而最后一头，也是体型最健硕的那头，竟然缓缓地、一步步地，退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了。
“这……这是战术？”耗子几乎是在梦呓。
“闭嘴！稳住阵线！”铁砧的额头渗出了冷汗。他引以为傲的交叉火力网，在对方教科书般的规避动作面前，成了一个笑话。子弹徒劳地在废墟上打出一蓬蓬烟尘，却连对方的皮毛都没碰到。
更恐怖的事情还在后面。
侧翼包抄的两头刺脊兽，在靠近到一百米范围时，突然人立而起，它们背上那些原本只是骨质增生的尖刺，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中，竟然像标枪一样被肌肉猛地投射了出来！
“规避！”
凄厉的破空声中，一名老兵闪避不及，被一根骨刺直接贯穿了胸膛，惨叫着从桥墩上栽了下去。
混乱，彻底的混乱。
这已经不是狩猎了，这是一场……被狩猎。
这些东西，在短短二十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在铁砧的小队被彻底搅乱阵脚，陷入各自为战的绝境时，那头退入阴影的“首领”，再次出现了。
它站在一处高地上，静静地，像一个将军在审视战场。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它的身体，开始了一场……现场直播的进化。
它不再是单纯的血肉之躯。一层灰黑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甲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它的皮肤下生长出来，迅速覆盖了全身，形态狰狞而充满了某种……工程学的美感。它的四肢关节处，肌肉纤维拧成了弹簧般的结构，充满了爆发力。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颅。那颗原本混沌的兽瞳，竟然裂变成了三片晶体状的复眼，闪烁着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红光。
它在分析。它在计算。
“怪物……怪物在……”耗子的声音在频道里变成了濒死的哀鸣。他被一头刺脊兽扑倒，通讯在一阵血肉撕裂声后，戛然而止。
“撤退！全体撤退！”铁砧终于发出了他最不想下的命令。他知道，他们面对的，已经不是认知中的任何一种生物了。
但是，那头完成进化的“将军”，显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
它动了。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一道灰黑色的残影。下一秒，它出现在了正在掩护队友撤退的“刺头”身后。它的前爪，已经不再是爪子，而是一柄由自身骨骼高度角质化形成的、闪着寒光的……利刃。
手起，刀落。
“刺头”的身体，连同他身上厚重的合金护甲，被整齐地，一分为二。
切口光滑如镜。
铁砧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他看着那头怪物，缓缓地甩掉骨刃上的血迹，然后那三片复眼，转向了他。
在那冰冷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中，铁砧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神”。
一个新诞生的、属于怪物的神。
“向……指挥部……”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通讯器嘶吼，“发送……所有……战斗记录……”
灰黑色的残影，吞没了他最后的声音。
风语者山谷，神盾指挥中心。
巨大的全息地图上，一个代表着铁砧小队的绿色光点，在闪烁了几下后，变成了代表阵亡的深红色。
张铁拳的脸色，比窗外的夜色还要阴沉。
“播放最后传回的影像。”他的声音里，压抑着风暴。
主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充满了噪点和剧烈晃动的视频。那是铁砧头盔上的记录仪，传回的最后画面。
会议室里的气氛，随着画面的播放，一点点地凝固。当那头刺脊兽开始展现出战术协同，所有在场的军事参谋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当骨刺被投射出来，张铁拳的拳头已经悄然握紧。而当那头“将军”开始现场进化，并用骨刃像切豆腐一样斩开合金装甲时……整个指挥中心，陷入了一片死寂。
“物理模型分析出来了没有？”张铁拳的声音沙哑地问向一旁的墨菲。
墨菲的脸色苍白如纸，他扶着眼镜，手指在数据板上疯狂地滑动着，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它的生物质增殖速度，超过了理论上限的三十七倍……这种角质层硬度，分子结构……见鬼，这不是进化，这是一场……凭空创造！”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兴奋。
“将军，这不是随机的变异！”墨菲将一段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基因序列片段投射到主屏幕上，“你看这里，这些碱基对的排列……它们不是杂乱无章的！这是一段……代码！一段极其复杂、高效、充满了逻辑性的……生物代码！”
“有人……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正在给这个世界的生物圈……打上一个全新的升级补丁！”
“补丁？”张铁拳无法理解这个词。
“是的！”墨菲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我们之前所有的战斗数据，所有的弱点分析，全部……作废了！敌人不是在缓慢地适应，而是在……更新版本！而且这个版本……是强制安装！”
这个结论，比损失一支精锐小队，要可怕一万倍。
这意味着，他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拥有自我学习和高速迭代能力的敌人。人类还在用步枪和长矛，而对方，已经开始现场打印坦克和飞机了。
“把这份报告，加密等级提到最高，立刻送去给零。”张铁拳沉默了许久，最终下达了命令。他知道，这种层面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任何军事将领的能力范畴。
能对抗“神”的，只有另一个“神”。
零是在睡梦中，被一种冰冷的“熟悉感”惊醒的。
他坐起身，灰鸦立刻递过来一杯温水。他的身体恢复得很慢，每一次深度思考，都会让他感到灵魂被抽空的疲惫。
“怎么了？”灰鸦担忧地问。
“我闻到了……他的味道。”零的声音有些飘忽。
就在这时，墨菲带着数据板，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出事了。”
零没有去看数据板，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墙壁，望向了无尽的黑暗废土。
“是克洛诺斯。”他平静地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墨菲愣住了：“你怎么……”
“把那段生物代码，放大。”零没有解释。
当那段瑰丽而致命的基因链出现在屏幕上时，零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那些数据，他认识。它们曾在他自己的血液里流淌过，曾在他自己的骨骼中咆哮过。
“这不是补丁，墨菲。”零的声音，带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这是一个……后门程序。”
“克洛诺斯在创造‘系统’的时候，就在所有被系统规则影响的生命体基因里，埋下了一个休眠的种子。一个……引导所有生命，最终进化成他所期望的、那个‘完美物种’的……终极蓝图。”
“‘大寂静’……我关闭了系统，就像是……打开了整个世界的防火墙。这个后门程序……被激活了。”
灰鸦和墨菲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死了。”灰鸦的声音干涩，“他明明已经被你……”
“是的，他的人格死了。”零转过头，看着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但他的‘理想’……他的‘病毒’，还活着。”
“他不需要活着，就能赢得这场战争。”
零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全息地图前。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
瞬间，地图上，几十个、上百个代表着“高能进化事件”的红色光点，从废土的各个角落，同时亮起。
从北方的冰原，到南方的沼泽，从东边的海岸线，到西边的沙漠深处。
那片正在酝酿的、更高层次的智慧，不是在“ brewing ”（酝酿）。
它是在……“ installing ”（安装）。
“看来，”零轻声说，那双眼睛里，重新燃起了战斗的火焰，“我还有最后一份……遗产，要去亲手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