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眼抬起头，那双已经熄灭成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零那只闪烁着冰冷数据的右眼。
病毒……拥有了管理员权限。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那片由绝望和失败构成的、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阴云。
他，奥古斯特·冯·鹰眼，【神盾】防御体系压力测试的总负责人。他花了整整五年，用尽了联盟所有能模拟出的攻击手段，去寻找这个“完美造物”的漏洞。他动用过饱和式核打击，动用过逻辑病毒集群，动用过亚光速动能武器……每一次，【盖亚之手】都以一种近乎优雅的、绝对理性的方式，完美地化解了危机。
它会分析威胁，评估等级，然后调动恰到好处的资源去应对。不多，不少，永远保持着最优的能源效率和最低的系统损耗。它的完美，就在于它的“理性”。
而一个拥有管理员权限的病毒……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一个可以被系统识别为“自己人”的威胁。一个可以被AI判定为“无害”的癌细胞。但这还不够，这只能让零潜入，却无法让他穿过那些物理层面的防御。
但如果……如果这个“病毒”不被判定为“无害”，而是被判定为“最高威胁”呢？
鹰眼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那颗已经死去的心脏，重新泵出了滚烫的、混合着疯狂与复仇的血液。
“我明白了……”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你要……你要制造一个让它无法忽视的、比你这个‘病毒’本身更具威胁的‘噪音’。一个足以让它将99%的计算力都集中过去处理的……假目标。”
零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那是克洛诺斯对一个聪明学生的赞许。
“它太完美了，鹰眼将军。完美到傲慢。”零站起身，环视着那座如同神明般威严的壁垒，“它会精确计算威胁等级。一辆突击车，它会派出一队无人机。一个步兵班，它会启动几座炮塔。但如果……如果有一支军队，不计代价地、以一种完全不合逻辑的、纯粹为了毁灭和牺牲的方式，向它的正面发起冲锋呢？”
“它会怎么做？”
“它会……它会把这次冲锋定义为‘非理性狂热行为’，威胁等级……无限大。”鹰眼接过了话头，他的眼睛里，那点属于雄鹰的火焰，在熊熊燃烧，“它会调动‘天罗’，‘地网’，甚至会预充能‘惩戒者’的主炮……它会用绝对的力量，去碾碎这种它无法理解的‘混乱’。因为它最核心的指令，就是维持‘秩序’。”
是的。这就是计划。简单，粗暴，疯狂，而且……有效。
在AI那完美的逻辑棋盘上，主动献祭掉自己的王，去吃掉对方一个无关紧要的兵。这种棋路，AI永远也学不会。
“所以，”零看着鹰眼，平静地问，“谁来当这个……‘噪音’？”
车厢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了零的意思。这是一个必死的任务。一支由十几名濒死士兵组成的“军队”，去冲击一座能抹平大陆板块的要塞。这不是战争，这是献祭。
科尔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被恐惧死死扼住。他不想死，尤其是不想以这种毫无意义的方式。
然而，鹰眼却笑了。那是零见到他以来，他第一次真正地笑。那笑容里没有了悲哀和荒谬，只有一种解脱，一种找到了最终归宿的释然。
“我来。”
他站了起来，身体因为辐射的侵蚀而摇晃，但他的脊梁，却挺得像一杆标枪。
“这是我的作品，它因我而诞生。现在，它变成了怪物……那么，就该由我，亲手为它送葬。”他环视着自己那些仅存的、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的士兵，声音陡然拔高，恢复了昔日将军的威严，“这也是……我的赎罪。”
他转向科尔文，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鄙夷和轻蔑，而是一种平等，一种属于赴死者之间的惺惺相惜。
“科尔文上校，你曾是我的敌人。现在，我请求你，作为一个人类指挥官，带领你的士兵，与我并肩作战。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联盟，是为了……给身后那三个年轻人，创造一个哪怕只有三秒钟的未来。”
科尔文看着鹰眼，看着这个自己曾经仰望又痛恨的男人。他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那是一种已经抛弃了生死的、纯粹的意志。
他猛地站直了身体，向鹰眼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尽管他的手臂抖得厉害。
“第七装甲师，代理指挥官，科尔文·米勒……愿为人类效劳！”
他身后的士兵们，看着自己的长官，又看了看鹰眼，他们眼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悲壮的、麻木的决然所取代。他们反正都要死了，能死在冲锋的路上，总好过窝囊地烂在这里。
“士兵们！”鹰眼转向自己最后的部下，“还记得你们入伍时的誓言吗？”
“为秩序而生！为联盟赴死！”七个虚弱的声音，汇成了一股微弱却坚定的洪流。
“很好。”鹰眼点了点头，“现在，秩序已死，联盟已亡。我给你们最后一个命令。”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咆哮：
“为了复仇——！！！向我们的神……开战！！！”
“为了复仇！！！”
十六名士兵，十六个即将熄灭的灵魂，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他们开始检查武器，分发仅剩的弹药和能量块。动作不再颤抖，眼神不再迷茫。他们像一群即将参加一场盛大典礼的死士，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狂热的平静。
零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什么也没说。他只是转过身，对灰鸦和墨菲说道：“准备。我们的窗口期，可能只有几秒钟。墨菲，我需要你盯着‘盖亚之手’的计算力分配，当它的主要线程有超过95%被正面战场吸引时，立刻告诉我。灰鸦……”
他看向灰鸦，那只属于人类的左眼里，流露出一丝歉意和不舍。
“如果我没能成功，如果那个后门是个陷阱……你知道该怎么做。”
灰鸦没有回答。她只是默默地检查着【寂灭】的枪膛，然后从怀里取出了那枚她一直珍藏的、刻着乌鸦印记的子弹，轻轻地推了进去。
她的动作，就是她的回答。
“全员，列队！”
鹰眼的声音响起。十六名士兵，排成了一个松散的、却充满了悲壮气势的冲锋队列。他们甚至没有像样的重武器，只有手中的能量步枪和几枚高爆手雷。
鹰眼走在队列的最前方。他扔掉了那把象征权力的配枪，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了一杆普通的制式步枪。
“零。”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向那个站在阴影中的年轻人，“记住你的承诺。如果你赢了……”
“我会的。”零轻声说。
“好。”
鹰眼转过身，面向那座如同神明般沉默的壁垒。他高高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士兵们！为了我们被抹除的家园！为了我们被愚弄的忠诚！为了我们被践踏的生命！”
“冲锋——！！！”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只有十六个沙哑的、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他们冲了出去。像十六只扑向太阳的飞蛾，像十六颗撞向山脉的石子。
在他们踏出断崖边缘的第一步，【神盾】壁垒做出了回应。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响起：“检测到……主动攻击行为。威胁等级……重新评估……逻辑错误……威胁等级……无限大。”
“启动……最高净化协议。”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活了过来。数万架无人机组成的黑色风暴，如同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手，朝着那十六个渺小的身影猛然压下。成千上万座炮塔同时转向，炮口中亮起了足以蒸发海洋的能量光芒。
天空中，能量护盾的颜色由淡蓝转为刺目的猩红。
地底深处，八座“惩戒者”战争平台发出了沉闷的怒吼，主炮的充能光环一圈圈亮起。
“盖亚之手”，这个完美的AI，第一次……感到了“愤怒”。它用尽了自己几乎所有的力量，去惩罚这群竟敢挑衅神明威严的、不可理喻的蝼蚁。
“就是现在！！！”
墨菲的尖叫声，在零的耳边炸响。
“计算力占比98.7%！它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正面！后门防御系统出现了0.8秒的逻辑真空！快！！！”
零动了。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断崖的另一个方向。那里，一块不起眼的六边形岩石，在他的权限感应下，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维修通道。
灰鸦紧随其后，她的身影如同鬼魅，在身后那片被光与火彻底吞噬的世界的映衬下，拉出一道决绝的残影。
在他们身后，鹰眼和他最后的士兵们，在触碰到那片毁灭性的光芒之前，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个复仇的、快意的、狰狞的微笑。
声东击西。以生命为饵，以绝望为刃。
这场针对“神”的、最疯狂的豪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