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
当零说出这个词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为之颤栗了一下。
那不是宣告，更像是一个事实的陈述。一个沉睡的法则，在此刻被重新唤醒。
张铁拳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烈地收缩成了针尖。他戎马半生，见过无数亡命徒，也亲手处决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强者。但眼前这个少年……不，这个刚刚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东西”，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气息，是张铁拳从未见过的。
那不是杀意。杀意是混乱的，是炽热的，是充满了人类情感的拙劣模仿。
零身上的，是“处理逻辑”。是一种将生命体视为需要修正的错误代码、需要移除的冗余数据的、绝对的、冰冷的逻辑。
他控制的那台自动炮塔，像一头被驯服的忠犬，炮口微微下压，幽蓝色的能量在其中汇聚，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它没有开火，只是静静地锁定着战场上的每一个“变量”。
而那些依旧在疯狂扫射的、属于实验室防御系统的其他武器，在零的全新视野中，变成了一幅绚烂而又清晰的动态画卷。
【左侧三号粒子光矛，充能时间3.14秒，冷却时间1.57秒，攻击模式为线性穿透。】
【穹顶七号微型导弹巢，弹药剩余37发，锁定逻辑为热能追踪，可以被金属粉尘干扰。】
【你脚下，地板块内部署有高压电弧陷阱，触发条件为重量超过200公斤或侦测到非人类基因信号……哦，最后一个条件对你豁免，我的‘容器’。】
暴君的声音，像一位最顶级的战术分析师，冷静地在他的脑海中播报着一切。他不再诱惑，不再嘲讽，因为此刻，他们是“共生”的。他需要零的意志去下达指令，零需要他的眼睛去看穿这个死亡迷宫。
“闭嘴。”零在心里冷冷地回应。
他不需要这些。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他的目光，穿过了层层的火光和爆炸，精准地锁定在了那个角落。那个被张铁拳用身体护在身后的维生担架。灰鸦就在那里。
他视野的右下角，一个由暴君强行渲染出的红色倒计时，正在无情地跳动着。
【维生系统剩余能量：00:00:28】
二十八秒。
【最高效的解决方案。】暴君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控制所有炮塔，用饱和火力覆盖净化者小队，预计用时12秒。他们的外骨骼装甲可以作为你恢复能量的‘养料’。然后，清除掉实验室的防御系统，用时约15秒。最后，你可以从容地带着那个女孩，进入核心。】
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冷酷，高效，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就像……就像暴君本人一样。
零没有动。他的目光，落在了张铁拳的身上。那个男人，如同一尊钢铁的战神，他身后的护盾已经因为过载而忽明忽暗，外骨骼装甲上布满了熔融的伤痕，但他依旧站得笔直。他正在用自己的生命，为他的士兵，也为……灰鸦，争取着时间。
“将军！”一名年轻的净化者队员，因为躲避炮火，翻滚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位置。他离张铁拳的护盾范围只有一步之遥，但那一步，却被三道交错的粒子光束彻底封死。更要命的是，他所在的位置，恰好就在灰鸦的维生担架旁边。
他的代号是“雏鸟”，小队里最年轻的一个。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此刻，那张稚气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决绝。
“将军！别管我！保护好‘变量’！”他嘶吼着，举起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进行生命中最后一次反击。
【一个合格的士兵。】暴君冷漠地评价，【知道为了更高的利益牺牲自己。你应该向他学习，零。】
零的拳头，猛地攥紧了。
更高的利益？什么是更高的利益？是为了那个狗屁的“净化协议”，还是为了壁垒那冰冷的生存法则？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叫“雏鸟”的士兵，让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个名为“摇篮”的庇护所里，那些为了保护他而死的、无名的人们。他们或许愚蠢，或许软弱，但他们……是人。
【警告，穹顶五号重型能量炮，开始充能。】暴君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催促，【它的目标……很有趣。是随机的。根据我的计算，它的弹道，有97.3%的概率，会同时覆盖那个叫‘雏鸟’的士兵，以及……你的女孩。】
零猛地抬头。只见穹顶之上，一门比其他所有武器都要粗大数倍的炮口，缓缓转动着。幽紫色的、如同黑洞般深邃的光芒，正在其核心处疯狂汇聚。那股能量，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发生了轻微的扭曲。
那是……足以一击就将这个平台彻底轰平的力量！
张铁拳也发现了这个致命的威胁。他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惨白。他可以挡住粒子光束，可以硬抗微型导弹，但他绝对挡不住这一炮！
“撤退！所有人！放弃阵地，向我靠拢！”他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同时将自己护盾的能量，毫无保留地全部推向了极限。
但，来不及了。
在零那数据化的视野里，那门重炮的攻击弹道，已经清晰地被标识了出来。一条猩红的、笔直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直线。它的终点，精准地指向了“雏鸟”和灰鸦所在的那个小小的角落。
【三。】
暴君开始倒数。他的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愉悦。这是最终的考验。是选择成为神，还是选择……和这些凡人一起毁灭。
【二。】
“雏鸟”闭上了眼睛，脸上却露出了解脱般的微笑。他尽力了。
张铁拳目眦欲裂，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竟然放弃了防御，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去硬生生撞开那个年轻的士兵。
【一。】
【做出你的选择，零。是成为猎人，还是……成为祭品？】
零的身体，动了。
但他动的方向，却让暴君，让张铁拳，让战场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绝对的错愕。
他没有去攻击，没有去闪躲，更没有去控制更多的炮塔来制造混乱。
他跑了起来。
以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甚至超越了他自己身体极限的速度，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直地，冲向了那条猩红的死亡直线！
【你疯了！！！】暴君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惊怒和不可理喻的情绪，【你在做什么？！这是最低效、最愚蠢、最不合逻辑的行为！你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
“我说了……”零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风声在他的耳边尖啸，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身后倒退，“闭嘴。”
他不是猎人。他也……不想再当祭品了。
他只想当一个……可以守护别人的人。
就在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幽紫色光柱，即将从炮口喷薄而出的前零点一秒。
零，赶到了。
他像一头蛮横的犀牛，狠狠地撞在了那个叫“雏鸟”的年轻士兵身上，将他连同身后的维生担架，一起撞飞了出去。
然后，他转过身，张开了自己的双臂，用自己那并不算宽阔的、甚至还在流血的后背，毫无保留地，迎向了那道……从天而降的、神明的怒火。
他选择，成为一面盾牌。
轰——！！！
世界，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所有人的视网膜上，只剩下了一片纯粹的、灼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烧成灰烬的……白。
张铁拳被那恐怖的冲击波狠狠地掀飞了出去，他引以为傲的外骨骼装甲，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个叫“雏鸟”的士兵，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撞在墙上，昏死了过去。但因为零的那一撞，他和灰鸦的担架，都幸运地处在了爆炸半径的最边缘。
而爆炸的中心……什么都没有了。
光芒散去。烟尘弥漫。
张铁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顾不上去看自己队员的死活，只是死死地，用一种混杂着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敬畏的眼神，望向那个位置。
烟尘，缓缓沉降。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他单膝跪地，双臂依旧保持着张开的姿势，像一尊被战火熏黑的、守护的雕像。
他的背后，血肉模糊。整个背部的装甲连同下面的肌肉组织，都被彻底地汽化了，露出了下面正在发出暗红色光芒的、如同琉璃般的骨骼。滚烫的、带着金色光点的血液，正从那恐怖的伤口中，汩汩流出，在地上形成一小片沸腾的血泊。
他像一块被投入炼钢炉的顽铁，整个身体都在冒着青烟，散发着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可怕气味。
但他……还跪在那里。
他没有倒下。
【……系统……严重受损……】
【……生命源能……急速流失……】
【……你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暴君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和愤怒。它无法理解。它那完美的逻辑库里，根本没有“牺牲”和“守护”这两个词条。
零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痛苦，也没有骄傲。他只是用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整个世界的眼睛，平静地，望向张铁拳。
他什么都没说。
但张铁拳，却什么都看懂了。
那不是一个怪物的眼神。那不是一个阴谋家的眼神。那更不是一个想要毁灭世界的疯子的眼神。
那是一个……人的眼神。
一个用自己的行动，用自己那几乎被毁灭的身体，向他，向这个冰冷的世界，做出最响亮、最决绝的宣言的，一个真正的人。
我选择的，是守护。
不是毁灭。
张铁拳感觉自己那颗用钢铁和纪律包裹起来的心脏，被这道目光，狠狠地，凿开了一道裂缝。他那坚不可摧的信念，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身影，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那些因为过载而暂时停火的实验室防御系统，再次发出了冰冷的充能声。
新的死亡，即将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