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通往【圣所】的纯白色通道，像一条通往天堂或绞刑架的走廊，漫长得没有尽头。
零抱着灰鸦，在其中行走。或者说，是在挪动。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在拖着一条无形的、由疲惫和绝望铸成的锁链。母体留下的生命源能还在他的血管里奔腾，像一股无法驯服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神经，修补着他濒临崩溃的肉体，却也让他与这个世界产生了更深的隔阂。他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无菌粒子，能“听”到墙壁内能量管道的低沉嗡鸣，能“闻”到循环系统中被过滤掉的、百万分之一的臭氧气息。
感官的洪流，几乎要将他的人格冲垮。唯一能让他保持清醒的，是怀中那个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真实”。
咚……咚……
灰鸦的心跳。微弱，缓慢，却像一台节拍器，将他混乱的灵魂，重新校准回一个可以被理解的、属于人类的频率。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曾经总是挂着一丝讥诮和坚韧的脸，此刻苍白得像一张揉皱的纸。他用自己的生命能量，强行将她从死亡的门槛上拽了回来，但那只是暂时的。她像一根风中的残烛，随时可能再次熄灭。他必须尽快，必须把她送进那个能逆转一切的医疗舱。
【一个……值得称赞的决策。】
暴君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出乎意料的，没有嘲讽，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赞许的平静。
【在感性冲动和理性分析之间，你选择了一条成功率最高的路径。稳定这个‘资产’的生命体征，确保我们拥有足够的‘筹码’，这很正确。我开始有些欣赏你了，‘容器’。你正在学会像我一样思考。】
零的脚步顿了一下，警惕瞬间爬满了他的脊背。暴君的反常，比他最恶毒的诅咒还要危险。
“我不是在思考，我是在救她。”零在心里低吼，他甚至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本质上没有区别。】暴君的语气平淡无波，【一个濒死的盟友，和一个有价值的资产，都需要被修复。现在，这个资产暂时脱离了危险。那么，我们应该立刻处理下一个、也是更致命的威胁。】
“什么威胁？”零一边问，一边加快了脚步。通道的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两条一模一样的白色走廊，通向不同的方向。
【张铁拳的猎犬。】
暴君的声音，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瞬间刺穿了零的侥幸。
【你以为，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人察觉吗？那道能量屏障的临时缺口，就像黑夜里的篝火。钢铁壁垒的追踪协议，比你想象的要高效得多。根据实验室外围的微型感应器阵列传回的数据，一支十二人的小队，已经在七分钟前进城了。】
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净化者……张铁拳……
他想起了那个男人钢铁般的眼神，想起了那些专门为了“净化”他而存在的黑色死神。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你。他们装备了‘镇魂’系列的高频共振仪，那种武器，可以直接作用于能量场。】暴君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像一个正在进行战前简报的指挥官，【也就是说，它们可以直接‘静默’你体内的生命源能，也能……瞬间瓦解构成你这具身体的基因结构。在你面前，他们甚至不需要开枪，只需要锁定你，你就完了。】
零的呼吸一滞。他看着怀里的灰鸦，一种冰冷的恐惧，比身体的疲惫更甚，攫住了他的心脏。
如果……如果他在到达“圣所”之前被他们截住……
那他不仅仅是死。灰鸦，也会跟着他一起，彻底失去最后的机会。
【所以，我们不能就这么过去。】暴君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这条路，是一条死路。】
就在这时，零面前的岔路口，左侧那条通道的墙壁上，一片区域突然变得透明，浮现出一幅三维的、蓝色的实验室结构图。一条新的路径，在图上被清晰地标示出来。
【一个 detour（绕行）。】暴君解释道，【b-12层，武器研发部。在我还使用‘克洛诺斯’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曾为这具身体设计过一套备用的防御装备。代号‘冥府’的共振偏转装甲，以及一台手持式的‘零点场域发生器’。它们是‘镇魂’系列武器唯一的克星。】
“武器……”零喃喃自语。他厌恶这个词，厌恶暴力，厌恶杀戮。但暴君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逻辑里。
【拿到装备，我们才能活着走到‘圣所’。】暴君的逻辑链条，完美无瑕，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力，【这是拯救她的……唯一途径。思考一下，零。这是纯粹的数学题，不是伦理剧。选择吧。是抱着她，在无谓的坚持中，一起被‘净化’成一滩烂泥？还是暂时偏离航线，去拿到我们赢得这场战争的……钥匙？】
零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岔路口，像站在自己命运的十字路口。
左边，是暴君指出的、通往力量的道路。右边，是通往圣所的、充满未知风险的道路。
他低头，看着灰鸦。她的呼吸，似乎又微弱了一些。他能感觉到，自己用生命源能强行续上的那口气，正在慢慢消散。
他没有时间了。
他不能赌。
“需要多久？”他问。
【以我们现在的行进速度，拿到装备，再折返回主路，全程不会超过十五分钟。】暴君迅速给出了答案，【而净化者小队，要从地面突破层层防御抵达我们这里，至少需要二十分钟。我们的时间窗口，很充裕。】
零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里，一半是灰鸦倒下的身影，一半是净化者小队冰冷的单眼感应器。
恐惧，最终压倒了怀疑。
为了她，他愿意走进任何陷阱。哪怕是魔鬼亲自为他设下的。
“带路。”
他睁开眼，眼神中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然。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左侧那条通往b-12层的通道。
【明智的选择。】
暴君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
……
b-12层，武器研发部，与上面那些充斥着生物样本的楼层截然不同。
这里，是钢铁与能量的殿堂。
空气冰冷而干燥，带着一股金属被高能粒子切割后特有的焦糊味。巨大的穹顶之下，没有培养皿，没有手术台，只有一座座如同艺术品般陈列在立场发生器中的……杀戮工具。
流线型的外骨骼装甲，悬浮在半空中的、嗡嗡作响的无人机蜂群，还有一些零完全无法理解的、造型诡异的、仿佛直接从噩梦中拖拽出来的武器原型。
这里没有任何守卫，因为这些武器本身，就是最致命的防御系统。
零抱着灰鸦，走在这片死亡的博物馆里。他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这些沉睡的钢铁巨兽。
【中央的那个升降平台。】暴君指引着他，【装备存放在下面的独立储藏格里，需要我的基因和权限双重认证才能开启。】
零抬头望去，在大厅的最中央，有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圆形金属平台，表面镌刻着复杂得令人头晕目眩的能量回路。它看起来，不像是升降梯，更像是一个……祭坛。
他没有多想，抱着灰鸦，一步步走上了平台。
就在他的双脚完全踏上平台表面的那一瞬间——
嗡！！！
一声震耳欲聋的蜂鸣，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整个大厅的灯光，瞬间从柔和的白色，转变成了刺眼的、代表着最高警报的血红色！
铿！铿！铿！铿！
零进来时的那扇门，以及大厅里所有潜在的出口，都被一层厚重得足以抵挡核爆的合金闸门，轰然封死！
“……怎么回事？！”零惊愕地吼道。
【别紧张，只是例行的安全协议。】暴君的声音依旧平静，【这个级别的武器库，任何未经授权的生物体踏入核心区域，都会触发封锁。用你的权限，解除它。】
零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试图用意念连接实验室的系统。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他的权限……被切断了！
也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平台，那些复杂的能量回路猛地亮起！一股无形但强大到无法抗拒的能量场，从平台上升起，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他死死地按在原地！
他无法动弹了。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弯曲。
他体内的生命源能，像是被冻结的河流，彻底停止了流动。
“暴君！这是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零在心中疯狂地咆哮。
【我？】
暴君的声音，终于撕下了伪装。那平静的语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无尽傲慢和嘲弄的、冰冷的笑意。
【我只是……回家而已。】
【欢迎来到我的‘手术室’，零。】
陷阱。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你真的以为，我会需要那些破铜烂铁来对付张铁拳的玩具吗？】暴君的声音里充满了戏谑，【这个地方，不是武器库。它的真正代号，是‘格式塔’。一个……专门用来校准、约束、以及……格式化失控样本的‘容器’。比如，像你这样的。】
“你……你这个混蛋！”零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但那能量场却纹丝不动。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
【哦，别这么激动。你应该感谢我。】暴君的声音，仿佛一个正在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是你，主动抱着我们唯一的‘弱点’，走进了这个为你量身定做的囚笼。你用你那可悲的‘人性’，为我省去了无数的麻烦。】
随着他的话音，天花板上，缓缓降下了十二座黑洞洞的、充满了不祥气息的自动炮塔。它们的外形，和净化者手中的“镇魂”惊人地相似，但体积更大，结构也更复杂。
然而，那十二座炮塔的枪口，并没有对准被束缚住的零。
它们……齐刷刷地，对准了他怀里，那个毫无知觉、生死一线的灰鸦。
零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一股比死亡本身还要刺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不……不……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暴君轻笑一声，【当然是……修正一个长期存在的、最恼人的‘bUG’。】
【这个女人，从她出现的第一天起，就成了你的‘锚点’。是你那可笑的、脆弱的、所谓人性的精神支柱。你为了她，拒绝我的力量；你为了她，放弃逻辑；你为了她，甚至愿意走进我为你准备的、如此明显的陷阱里。】
炮塔的枪口处，开始凝聚起幽蓝色的、令人心悸的光芒。整个房间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几度。
【她不是你的伙伴，零。她是你脖子上的……人性枷锁。】
【而我，最讨厌的，就是枷锁。】
【所以，现在，就在这里。我要亲手斩断它。当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值得你‘守护’的东西时，你那点可怜的意志，就会像沙滩上的城堡一样，瞬间崩塌。】
【到那时，我将拿回我身体的……全部所有权。一个被彻底清理干净的、完美的、不再有任何杂音的……容器。】
“不……不要……求你……不要动她……”
零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哀求。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炮口对准了他用生命换回来的、唯一的珍宝，他的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他想起了洛基给他看的那个幻象。那个他亲手杀死灰鸦的、最恐怖的未来。
原来……原来是这样吗？
他没有亲手杀死她，却亲手……把她带到了刽子手的面前。
这比亲手杀死她，还要残忍一万倍。
【再见了，灰鸦。】暴君用一种近乎咏叹的、优雅的语调，下达了最后的判决，【感谢你，为我的回归，献上了……最后的祭品。】
嗡——
十二座炮塔，充能完毕。高频的能量嗡鸣声，尖锐得足以撕裂人的灵魂。
【好好看着吧，零。】
【这是，你为你的‘人性’，所付出的……最终代价。】
【开火。】
下一秒，十二道凝聚着绝对“静默”之力的幽蓝色光束，从不同的角度，编织成一张死亡的大网，带着足以抹除一切生命痕迹的恐怖力量，瞬间……吞没了那个躺在零怀中的、娇小的身影。